宁老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她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糖,说送你吧。
我连忙摆手,可她力道确实大,一包糖又稳稳地落在了我口袋里。
我忽然想起她上次的问题,于是我鼓起勇气道,但是,糖有点太甜了,要是再淡一点儿…
她猛地回头说,你再说一遍。
我重复道,糖太甜了。
我无法形容她那时的神情,却好像透过我的眼,在看另个人。
她问,糖太甜了,要加些什么呢。
我摇摇头。
她眼里的希望终于熄灭了,尽管我不知道她在期待些什么。
人事跟着时间在转,她的糖还是甜的,还是比我想象中多甜了一度。
她依旧时不时地给我塞糖吃,好像这是她表达情感的唯一方式。那群孩子见状,再不敢找我什么麻烦。
那日我出嫁了,她穷得叮当响一老太,却不知哪里凑了钱,竟送了我一副金手镯。
她硬塞在我怀里,像是第一次送我的那包麦芽糖那般沉重。
我惊道,宁老太,不用不用。
她只是硬气地道,我当年没结成婚,这副手镯,我藏了四五十年,不送给你也是得跟我进墓里的。
旁边的人都嫌听了晦气,我却知道,她是真的爱我
新郎挽着我的手,要带我离开这个小镇。我明知他那是个好人,却不知怎的,有些舍不得这座小镇。
它好在哪里呀。
它生我,却不欢迎我;它养我,却夺走我的至爱。
但或许是有宁老太偏甜的麦芽糖,有那不变的五味。
宁老大没有再回头看我,只身一人回了自已的作坊,我觉得她的身影更加瘦小了。
但也许,是我长大了。
很多年后,我和丈夫,带着孩子回了这座镇子。
我见到了我的表弟和他的妻子,还有他们的孩子。
我还见到了当年欺负我的那群淘气包,打头的那个大声笑道,他当年可是发誓要娶我的。
可我好像再也找不到宁老太。
我让丈夫和孩子留在原地,然后只身一人去了她的作坊,那里空空如也,但似乎刚搬不久。
一个搬家的工人从里边走出来,我连忙拦住他说,哎,大哥,请问一下,这里住着的人去哪里了?
死了,他冷冰冰地说,尸首都臭了,早两天扔进河里了。不过这里倒是还有点晦气的东西——
他指了指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子。
我忍住自己的悲愤,对他说了声谢谢。
盒子里有什么呢?
不过是一叠乱糟糟的纸币,几个发簪,再加上一张相片罢了。
相片上是两个女人,穿着旗袍,面容姣好。我端详了一下,左边那个大概是宁老太,因为眼角有颗好认的泪痣。
那么右边那位是谁呢?
我将相片翻了过来:
“宁和楠。”
我的手一抖,相框砸在地上,哐当一下,那位搬家工人又斜眼看向我。
切,两个女人,恶心。他说道,活该被淹死
我震惊地问,什么?
他抬头望天,我才注意道,他的年龄也很大了。他只是点了根烟,然后说,当年要拆散她们俩,那个叫楠的,被村里几个人捆起来,手腕上死死地绑了根绳,接了块大石头,就丢进河里了。
我忽然想起我手臂上的胎记。
那么多的好。
相框砸碎了,我看过去,里面掉出来一封封的信。
“嘿,楠。我把我的糖做甜一度,要是你回来了,赶紧骂我的糖太甜了,我好知道那是你。”
“你看,就好比水是淡的,盐是咸的,而你是甜的。”
“我再也不奢求我幸福。可我想看那个小时候的你,想看你长大,想照顾你,想看你嫁人,要给你带上金镯子。”
“往后余生,我只要你幸福,好吗。”
我不相信的事情太多了。我不相信转生,不相信命,我有爱我的丈夫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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