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饮一啄（一）

她轻轻握着那木勺，一口一口喝得很认真，没有那种美丽无暇的端庄仪态，但满怀珍视。

死域里的一座孤城，依靠着二姓十望拨付的口粮给养上下，能够活得体面便已是万分不易，又如何去奢求口腹之欢？

哪几年族中出生的女子多些，得到的物资便富余些，甚至能得到一些额外赐赏。可若是没有女儿降生的年岁，街道上甚至随处可闻孩童饥饿的泣涕。

二姓十望要的只是顾氏一族能够存活，女子不会夭折，男子得到足够的修炼资源，因而从不吝啬用鞭挞和糖果让他们变得更加顺从。

当顾氏供奉不出适龄女子或者被献出的顾氏女有任何试图自戕反抗的行径，当年的口粮便会被锐减至一半。即使顾氏一族再如何节衣缩食、变卖家资，舞阳城中的百姓不可避免地大片死于饥饿。

同时，由于修为越高者子息越是艰难，一个高阶修士的女儿也能为全城换来数年稳定的给养，若是遇到一位仁慈的受贡者，甚至能得到几分似同姻族的荫庇。

比如，三年前冲击合体时陨落在无际崖的银城月氏少主月翾。

他秉性柔嘉、性情温仁，是仙门氏族中少有会顾惜凡人的嗣君 。因为他的缘故，顾玖出生后的十五年里，即使再没有女子降生，澜州也得到了数目品类远优于往昔的供养，治下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作为掌管紫氏情报网络的人，紫宵对这些再了解不过。可也是因为了解，在意起来后更觉凄入肝脾。

“月翾，不止可惜二字。”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那双手上，纤细而又白皙，娇嫩得因为微微用力就泛起了红痕。但即使在暗森的逃亡流离使这双手伤痕累累，伤愈后也没留下一点痕迹。

银漠深处、流沙之眼旁有一种名唤“觅兰”的仙草，取之绞汁，混同牛乳灌手 ，能使肌肤细嫩易愈，因为采摘凶险且生长在月氏祖地，专贡银城月氏。

他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幼时与紫宸形影不离，曾经在先紫后那里见过。

她有那样一颗柔软的心，对于月翾这般细致用心地帮助过她的故人，又怎么能毫无痛苦地抛却呢？

紫宵冷清中带着忧忡的目光落在那双微微低垂的眸子上，却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从道义上讲，兄死弟继，顾玖必须要在及笄后侍奉月翛左右，以回馈月氏的给养和月翾的恩情；从情义上讲，月翛再如何抗拒都不会薄待顾玖，至少远好于她今日被明氏兄弟折辱强逼的际遇。

只是事已至此，无论为顾玖的将来还是为顾氏一族的活路，顾氏都得和月氏割席，让银城即使心中万般怨恨不满都要在顾玖的归属上松了这个口，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

珍宝丹药上的利益补偿或许不难，但是抚平月翛的怒意让他不再追究又谈何容易？

一小碗汤喝完，她轻轻放下碗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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