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

想起白日所见种种，林霁心口有些堵得荒。

　　九州氏族中，林氏的家风无疑是最严正清明的几个，亦深受封地子民爱戴拥簇。

　　他自小受祖母兄长教诲，最鄙弃那些视凡人为蝼蚁、暴虐无道的氏族败类，更自认平易近人，能够体恤百姓疾苦。可原来……

　　原来，他的傲慢和偏见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如果那是他的妹妹，他也一定会像顾瑾拼命珍惜这短短十六年的时间，拼命地对她好吧。

　　怯懦胆小又怎样？天真幼稚不能成事又怎样？这世上的女儿生来都不是要去讨好取悦谁、仰人鼻息而活的，都该被家人捧在手心爱护一世的。哪怕，真正的人生只有十六载之长。

　　伸手掐了个法诀，林霁面前的虚空中便出现了顾家门前的情景。

　　许许多多的凡人和被驱逐、逃命至此的修士站在一起，守候着，缄默着，高举着简陋的火把，用无数的光与热试图驱散走正在努力吞噬这方天地的阴影。

　　林霁想起，幼时，祖母同他讲过:千载以前，为严守家族女子体质的秘密，澜州顾氏实行族内通婚的铁规，生生用“血脉至纯者修为更佳”的谎言瞒了九州数百年。

　　直到某一代，顾氏的少主前往中州朝贡时，于九华殿上，对一位风华潋滟、名动一时的仙子一见倾心。

　　坏就坏在，他们不仅两情相悦，那女子的家族势力也极大，更为了女儿利用盘根错节的婚脉向顾氏施加压力，硬生生让外无姻盟的澜州顾氏低了头。

　　后来，那女子为了与丧妻的初恋情人再续情缘，竟亲口向自己的母族和外家告发了这个秘密。

　　再后来，男子用自己和那女子所生之女祭了一方天道，为本该就此覆灭的澜州顾氏留了一线生机——未在舞阳城中长满十六年的女子无法继承这种体质，顾氏女自此再也无法修道。

　　那时，他问祖母：“明明自此半数族人无法修道，实力大损，为什么那顾氏就活了下去呢？”

　　祖母叹了口气，摸着他的头道：“痴儿，你长大后就会懂的。”

　　他后来懂得了，却是站在氏族的一侧，未曾明白祖母欲言又止里的叹惋与不忍。

　　为了代代不绝、效用更强的炉鼎，更为了独占这份资源，两姓十望不会放任顾氏子弟被其它世家劫掠，不会让他们离开舞阳城，甚至会在必要时出手保护，会主动提供源源不断的资源供顾氏之子修炼。

　　修仙之道不断，便不是全然任人宰割。

　　顾氏女无能修炼，便无法生下能继承体质的后代，男子就不会被禁止修炼，更不会被斩草除根。

　　两姓十望虽有防止顾氏反噬的约盟在先，但也互相猜忌。

　　血脉继承之事到底难定，为了帮助继承氏族的嫡系子弟突破天赋的上限，二姓十望暗地与顾氏交易，为顾氏天赋出众的子弟提供足以攀升至天赋极限的修炼资源，以换取他们的女儿——同等效用的炉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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