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天命

“婚事是女儿家一辈子的大事，不是我眼界高，而是我父亲有官身，已经小有成就，她却还要把我嫁给外放官员，说什么，苦几年就好了？我怎么知道我要跟着这个所谓的丈夫去哪个苦寒之地！”

“而且糟糠之妻下场如何，难道皇上半点不知吗？等熬出头，我也人老花黄了，他要是变心了，娶小老婆，纳一屋子妾室，我又当如何？这就是她给我想的好前途吗！”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她是正经官员的女儿，凭什么嫁鸡狗？

语罢的阿箬彻底脱了力，也不管什么形象了，一手撑着地，另一手抓在胸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把这些早存在心底的块垒尽数释放出来，她感觉自己灵魂都要飘出身体了，她真的压抑了很久，这些委屈，这些愤懑，今日终于有了去处了。

皇帝说:“你说自己多么辛苦，可是那么多奴才都是这样。”

“我是她一辈子的奴婢吗？皇上的意思，我要把一生都奉献给她，包括自己的婚事，还要感恩戴德吗？皇上您知不知道，郎佳夫人为我挑选的夫婿，必然是乌拉那拉氏熟悉的且地位不高的！也就是说即便嫁出去，我还是摆脱不了下人的身份，甚至于一家子继续为她卖命！皇上，皇上您觉得，这也是我该做的吗？我就要认这样的命，不能反抗吗？”

她口称奴婢，但实际上，她也是八旗子女，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若能安稳一生，那自然是好，她也不会多折腾，可是如懿给的分明是一条荆棘满布之路！

如果，如果要她从这样的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叹，抚摩，陶醉，那可简直是万劫不复的奴才了[1]！

不是说坐在高位，就可以为所欲为，TA的命令下人就要听之任之的。如果真是那样，皇后不早该把她家主子绞杀了吗？高澄怎么死的，张祚怎么死的，壬寅宫变是怎么发生的？纵然你虐我千百遍，我依旧待你如初恋。这样的故事，话本子都不兴写了！

这下连皇帝都沉默了。阿箬最后一句，可是实打实说到了他的心坎上。须知，他也是不甘平庸，不认天命的一份子啊，他怎么能否定曾经的自己？

他更明白，阿箬没有说错，这些宫女名为下人，但实际上，并不是能被随意驱使，没有自我的木偶。布衣之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2]。这样的警告，那些流传下来的血淋淋的历史教训，是所有君王都要记住的。

“皇上今日说我背主，来日，这样的名头也要流传在宫嫔口舌之间。我知道，也无力更改这一切。但是，任何人都能高高在上地指责我，说我丧良心，唯独她不可以。”

“对她，我问心无愧。”

“朕的确说过，你的未来由你自己奋斗。”皇帝呼了一口气，声音放柔了些，如同四月的微风，是他对阿箬的特殊关怀。

但这股风太轻了，太轻了，连一片羽毛都承载不起:“你纵有千般苦衷，却断断不该将手伸到皇嗣身上。所以，你必须要死，阿箬，这是你不能改变的结局，你必须要用你的死，祭奠那个逝去的皇嗣。”

作者：[1]出自鲁迅的《南腔北调集》。 [2]出自西汉刘向编撰的《战国策·唐睢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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