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破浣溪沙》
难眠衾枕上高楼,风动思愁挂帘箔。望远皆是异乡处,游子泪。
心绪如涛尽笔说,青鸟承重飞不走。转念寄向何人去?空庭阁。
我梦到了娘。
站在鹤仪书院的一座高楼上,望向北方。北方,我们最后别离的地方。
梦里,夕阳时分,她坐在院子的槐树下,和村里其他姨婶拿着蒲扇,闲谈聊天。朝暮客栈的后院是没有槐树的。所以,她一定在另一个世界里。那个世界,所有人都平安地生活。醒来以后,隔壁院子传来小女孩的哭泣,听她的嚎泣声,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张挂满泪水的小娃娃脸,她的手脚痛苦地在空中挥舞,嘴里喊着,“娘亲,娘亲!”
有娘亲在,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哪怕如今她病入膏肓,卧在床榻上,这样的存在,于我都是种安慰。至少我还能陪在她身边,安抚她的疼痛,让她也宽慰宽慰我,然后我也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喊着,“娘亲,娘亲……”
而当一个人从世间离开,对她或大或小的呼喊,在外人看来,都是走不出现实的痴傻,需得赶紧送去郎中那儿医治,再请道人来家中驱邪,将这个人从口中、从心中除去,像摘掉坏菜叶一样麻利果断。
所以我只敢在心里喊,在脑袋里幻想,——今天娘亲做的是什么点心?下田种了哪些菜?她是如何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如何心疼我遭受的不公和伤害,再把我护在身后,让我不用面对风浪,不用颠簸。
我们一家四口,会在凉亭里胡乱地横横竖竖地躺着,夏夜晚风挂起发丝,缠在彼此的肩臂和手指上。静静听青蛙的呱呱声,和蟋蟀在草丛里的窸窸窣窣。日子不用前进,也不会后退,它快乐地静止在原处,用安然和满足,庆祝这样“你有我,我有你”的生活。
我们不再躲藏,也不用争赶,自给自足,没有惊惧和害怕地歇在原地,发自内心地感觉自己是稀有而珍贵的,是值得被别人、被自己好好对待、好好爱护着的。我们会用悠扬的歌声,和这样的一天又一天,美妙地共处。
而实际上,我和阿烈离开潼水已近两个月了。从雨雪霏霏,走到杨柳依依。
两个月之前的我,一定想象不出,自己是怎么忍受这种草行露宿的生活的;而如今,我真的身在一个远离家乡的陌生的地方,在别人的家里!
也许我以为自己能做到的,远不及真正做到的。
当我和阿烈迈出步子往前走时,用双脚丈量过的土地,无论是好是坏,也无论我们走得安稳与否,最后都被远远甩在身后了。是我的一个又一个勋章。现在的郑朝朝,是一个离家两个月的她了!娘,你知道的话,会为我开心吗?
我也不止一次的梦到客栈,梦到我的床。每当睡在山谷里,或是大树下,我就想起过去的日子。我是鱼竿上的钩,不管在凶险的激流里漂荡多久,总会被家的幸福和温暖,拉回上岸。
有一次,我们在一个特别小的镇子里落脚,那儿的大街上人很少,无论艳阳和春花多明媚,家家户户仍锁着门。街上尘土飞扬,只远远看见一个农夫,背一捆柴,右手牵一头驴,缓慢前行。
当地客栈的“上房”令我俩大失所望,已经很久没人居住打扫,一打开门,便是扑鼻的灰尘,和死虫子的酸臭味。那天晚上,我把从不离身的毯子抱在怀里,缩在一个还算干净的角落里,渐渐意识到,命运是捉摸不透的风,有时它是一阵清凉,有时它摧枯拉朽。纵然我们和爹在潼水生活的这些年,勤勤恳恳,未有大过,但仍旧是浮浮沉沉、不能逃脱横祸和苦难的小人物。
我们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而这样的人,太多太多了。
或者说,又有谁能够决定呢?
索性还有阿烈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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