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长安落了大雪。
鹅毛大雪扬扬洒洒下了三日,满长安城银装素裹,云遮雾绕。
我推开窗牗,举杯小小抿了口酒。远处高翘的檐角下挂着一串泛青的宫铃,风起时,摇摇晃晃,带起一阵脆响。
今年的除夕宴办得隆重,远处灯火辉煌,人影憧憧。几个穿冬袄的小宫女嬉笑着走过去,细碎的踩雪声清清楚楚传到我耳边。
团圆日啊,皇宫里头难得热闹了一回。我想起我幼时也曾在除夕夜登上城楼,那一夜君民同乐,我从高墙俯瞰,满目的万家灯火,星河一道水中央。
世人追求亘古圆满,哪怕月满亏厌,果熟蒂落。然而这人世间怎可能有十全十美?只在除夕这一日,所有的不美满尽数掩藏在声声爆竹之下。
青穗为我披上大氅,替我虚掩上窗。
「娘娘,窗边风大,莫着凉了。」
我摩挲着杯壁的纹路,道:「指不定还能再看几场雪了。」
青穗红了眼眶,强颜道:「娘娘说什么呢,您是有福之人。」
我向来不太会安慰人,只好疲累地朝她笑笑,「阿斛今晚来吗?」
「小殿下说他晚些会来看您的。」
「我累了,阿斛若是来了,唤我一声。」我往床榻走去,走到半道想起件事,「阿斛过了年几岁了?」
「小殿下过了年该九岁了。」
我点点头,「九岁了,又长大了。难怪看他长高了那么多。」
我要闭上眼睛之前,拽住青穗为我掖被子的手,「青穗,这些年,辛苦你了。」
她摸了摸我的头发,笑得温柔,「辛苦什么,照顾娘娘是我的福分。过了年,娘娘又长了一岁,可要忘些事了。」她将我的手仔细放进被子里,「睡吧,娘娘。小殿下来了,我再叫您。」
椒房殿内清清冷冷,丝丝寒气自身下的床榻一直浸入骨髓。
我点点头,乖顺地闭上眼。
其实我同她都明白,我这身子,已经熬不住多久了。
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我听见青穗轻轻唤了声「陛下」。我想睁开眼,但眼皮子实在重,意识混沌之时,对外界无半点反应。
又是一年春寒料峭啊。
近来闲来无事,我总是回想起那些深埋在苦痛之下的琐碎趣事,仿佛我和钟疏还站在原处,而不是如今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
我名唤陈釉,是东沅最不受宠的一个公主。在许多个冬夜里我蜷缩着身子在漏风的偏僻小院瑟瑟发抖时,总会止不住地回想当年盛宠时候的光景。
我曾是东沅最受宠的公主。我出生那日,父皇在皇宫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赐我称号「明仪公主」。他还为我取了小名,遂遂。取平安顺遂之意。
如果事情继续这样发展,我将是东沅最风光的小公主。彼时我所用衣裙无不是天山所取冰蚕丝制成,所食鲜果俱是快马加鞭运来长安。东珠、玛瑙、宝玉,这些旁人看来精致贵重的东西,许多时候是被我用来砸着玩听响的。
而我受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母妃是父皇捧在心尖上的可人儿。
母妃是我见过最貌美最温柔的女子,话不多,总是在我揪父皇短髭时温婉浅笑。父皇不会阻止我的大逆不道之举,还常常在我揪完后将胡子埋在我的颈窝里头刺我。我惊叫又咯咯发笑,向父皇求饶。这时候母妃才会出手将我抱离父皇的怀抱,轻轻摩娑我颈窝的泛红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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