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之后,如英不愿立刻回到席上,便沿着宫廊走到长秋宫最后面的偏殿,她倚着朱红色的栏杆坐下,看庭院中开得繁盛似锦的花树。
如英想起曲泠君洋溢着热烈情意的脸,微微一叹,情爱能让人焕发生机,但反之,也能令人忧怖致死。
她也是看着父母情深长大的孩子,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可是最后呢?
所有的海誓山盟都随芳魂杳渺而去,独留下生者一遍遍地回想曾经的恩爱情深,痛彻心扉。
阿父的白发就是那时候长起来的,他从来不对人述说自己的伤悲,也不埋怨阿母心狠,还时常宽慰她和阿兄:“还好先走的人是你们阿母,若是我先她而去,她怎么熬得过去呢?”
可阿父也熬得很艰难啊,甚至,时至今日都没有熬过去。
看着空空荡荡的九皋堂,阿父生平第一次落荒而逃,家里有不少轩馆可以住人,可向来喜疏阔的阿父偏挑了形制小巧,仅供一人容身的蕉棠花榭。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阻碍长久不仅有阴阳两隔,还有人心易变,利益取舍。
谁都不是谁的必不可缺,谁都不是谁的不能放手。
如英闷闷地吐出一口气,因为前殿筵席正酣,宫婢们忙于服侍,这里便清冷无人,安静到似乎连风拂过花枝的声音都能听见,不过也可能是她微醺之下的错觉。
“如英······”
远处传来的声音,似是有人在叫她。
“如英!”不容置疑的男子声音传来,她不禁侧头看去。
霍不疑一手撑着廊柱,笑得眉眼清澈:“原来你在这里!”他几乎找遍了整座长秋宫,才找到这里来。
如英想不明白,为什么霍不疑还能笑得像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厌烦和憎恨涌上心头,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霍不疑在朱栏上轻轻一按,如离弦之箭纵身一跃,三两步追上如英,一把扣住她手腕,然后顺势一翻,另一手撩起她的袖管直至上臂。
果然如袁慎所言,雪白柔软的肌肤如新雪无暇,一点印记也没留下。
霍不疑倏然沉下脸:“我有话想与你说!”
如英知道自己挣脱不了,于是朝宫廊后的宫室偏了偏头:“松开手,进去说!”
霍不疑眉峰一扬,还是照她的话做了。
进入宫室,如英挑了个靠窗的地方,依着窗框站着,霍不疑站在门口,背身反手阖上了羊皮纸新糊的精致花栅门,如同阴沉的神祇缓缓向她走来。
走到身前三步之处,霍不疑掀起自己右臂的衣袖,上面是一圈深粉色的小巧牙印:“为什么你的伤痕已经痊愈得看不出一丝痕迹了,当初我咬得那么深!”
如英眉眼透出毫不掩饰的冷淡:“因为我用了最好的药,祛疤消痕,断腐生肌,不到一年,就已经恢复如初。”
“你食言了!”
“我没有!”如英忽然露出一个恶意十足的笑容,“你还记得我在霍夫人灵前发的誓吗?”
霍不疑当然记得,西北无数个寒夜里,他都是靠着那句话撑下来的。
“我当初说的是——”如英双眸如利箭般锋锐,深深刺穿了霍不疑的心,“我活一日,凌不疑便在我心里活一日!”
她特意在“凌不疑”三个字上重读,霍不疑便猛地醒悟过来。
她明明猜到了他不是凌不疑,却没有戳穿她,还立下了这个誓言,所以她早就决意与他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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