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英躺在水阁中,听水车汲水浇在青瓦上,淅淅沥沥,琮琮琤琤,好似下起了小雨。
丹阳春夏多雨,她喜欢听雨的习惯也是受阿母和舅父的影响,尤其是大舅父,每每下雨,总爱独卧高楼,或是撑出一艘小艇,游荡于江心之上。
她小时候不懂事,夸大舅父是天下第一等顺心自在人,大舅父听了仰头大笑,直笑得眼角迸出泪花,然后擦干眼泪,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曾经有三名猎户入山遇灵,山灵说相遇即有缘,让他们三人各许一个愿望。头一个猎户说,他要许多许多金银珠宝,做天底下最富有的人。山灵说‘好办好办’。第二个猎户说,他要至高无上的权力,成为人间帝王。山灵说‘不难不难’。第三个猎户想了很久,才说他有生之年能做自己想做之事,不受羁绊困扰,不被逼迫约束。山灵默然,良久才说‘此事万难办到’。”
大舅父笑容里藏着无奈与酸楚:“你可知,我也不是一开始就爱听雨的。”
后来,阿母告诉了她原委。
原来大舅父少时便拜得名师,学贯二酉,素有壮志,只是生不逢时。
当时戾帝当政,倒行逆施,实非明主,兼之乱世之相渐起,陶氏虽有郡望,然父母老迈,弟妹年幼,家中无人可支撑门庭。大舅父只能韬光养晦,在家侍奉双亲,教养弟妹和儿女,待得天下初定,双亲含笑而终,家中子弟也长成了,大舅父的年纪也大了。
为了家族计,大舅父又退了一步,在本郡之中收了几个资质尚可的弟子,好与子侄们互为臂助。
待得他们各有各的前途了,大舅父便彻底撒手不管,只在家赏花品酒,吟诗对弈,将年轻时的雄心揉碎在一场又一场的烟雨中,再也不与人提起过。
人人都希望自己能够顺心遂意地过上一辈子,可又有几人能办到呢?阿伯难道当初是心甘情愿被过继的吗?只怕夜深人静之时,还会想着饮马江湖,快意恩仇。
小舅父是痛快了,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可是十余年来,多少次近乡情怯,过丹阳而不敢入,只能在舟楫之上临江酾酒,高唱“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辰。昔者常相近,邈若胡与秦。”
她是运气好,阿母疼她,阿父又有本事,她在双亲庇护下过了十几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痛快日子。
阿母去世之后,阿父更是加倍地疼爱她,魏师愿意出山,固然有那幅《瘦马图》的功劳,可若没有阿父的亲笔书信,魏师也不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再到后来敲打扬侯,开罪楼家,阿父不知为她破了多少例,她怎么忍心让阿父为了她触怒龙颜?
虽说文昌侯府眼下圣眷正隆,然淮阴侯困于钟室,绛侯绝食呕血而亡,鸟尽弓藏之事史书上何曾少过,而今不过一桩婚事而已!
如英从榻上坐起来,盘腿沉思,其实凌不疑待她多有忍让之处,她多次冒犯,他都一笑置之,若换成旁人,说不定还不及他呢!
只是不免有爱驰恩绝之虑,管头管脚之嫌,若将来扯破脸皮,动起手来——如英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气恼起来,在榻上狠狠一拍,活该他挨那两耳光!
谷雨听见有动静,以为是如英传唤, 蹑足进来,见如英已经坐起,快步上前,掀起半边纱帐,轻声问道:“女公子,可是要起了么?外头晚膳已经备好了,有活鲫鱼做成的银丝脍,还有用新鲜楚葵煮的碧涧羹······”
“别说了,没胃口,我不想吃。”如英重新躺下,“把帐子放下,让我静静地待一会!”
谷雨不敢咋声,只能将帐子放下,轻手轻脚地退到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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