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许都大雪。窥窗外,但见飞絮濛濛。宫内亭台楼阁,无不承玉花、积素白。遍处茫茫,天地之大,不知何以为界。
遂起兴,添衣出宫。行白雪纷飞之间,遗一径履印自去。缓行雪中,竟不觉天寒。因自袖中伸指,接得丝缕寒意于掌,观其状貌,清明澄透,历历有棱角,甚觉可爱。缘掌心温热,倏忽消融,不见踪迹。辄思上苍精巧之造物,空消己手,又觉不忍,终复将五指匿于衣袍下。
至御苑,举目所见,唯枯木、冰泉、嶙石、空亭而已。循石阶,拾级而上。到亭中,四面栏柱积雪数寸,幸而座于檐下,不曾历雪,尚留余地。
独坐亭上,四近不闻人声。唯风吹雪落入耳,宁思绪,静人心。阖眸倚栏,神思恍至千里之外、数十载以前。
曾记少时居洛阳宫中,逢雪便欣然,央宫人相携往濯龙园。又私邀兄长与游,朕喜远观雪景,兄长喜亲入雪中踏雪寻胜,兼爱亲身赏玩。犹未忘当日兄长巧手慧心,垒雪筑基,残枝雕镂,竟约略塑成宫室模样,精巧玲珑。兄长恐父皇知晓此事,多有责备,便藏其于濯龙园一大石后,雕毕邀朕一观。朕初见颇觉惊奇,因问如此巧物如何雕来。兄长笑答,杂学旁收,不值一提,聊以解你我之闷而已。
是日与兄长赏雪笑谈,沉醉忘归。冬日早暮,于夜色中隐约听闻远处宫人步履纷纷,是急急来寻之意。望得簇簇宫灯于风中明暗,方知归时已晚。忙欲起身,凛冬大寒,颊侧红彻,四肢五指,皆僵直不能动。兄长褪己袍披于朕身,双手拢过十指,顿觉暖意覆掌,亦入心。
兄长之母不准兄长与朕往来,其所遣宫人见朕与兄长一处玩笑,尽瞠目大惊,而后之事,何须多言。
纵当日不得已相别,往后年岁,每有冬雪,便有濯龙园之约。朕自是深爱雪日,盖不舍故人、故里、故事耳。而今追忆兄长去日,尔来卅载过矣。
惘然相别,不忍回望,不舍追念。
别后仍有雪日,孤身窥景于窗中而已,终不似当年意趣,乃至渐觉冬雪无味。又何曾知晓,不久后竟连窥景窗中,亦不得。
火起长安,断壁残垣。东归洛阳,行道迢迢。豺狼相争,虎豹为患。上无朝纲,下乏法纪。满朝忠胄,投江溺流;李郭拥趸,兴风作浪。掠之锱铢,弃之泥沙。身似浮萍,命同草芥。人相食啖,白骨委积。狂澜微末,广厦将倾。
自长安往洛阳,那一程亦逢一场雪。野径本已泥泞难行,加之前伏拦截,后有追兵,再覆一场骤雪,终于寸步难行。
白雪纷纷何相宜?葬靖乱之师,葬将亡之朝,葬失势之君可矣。
从此无心爱碎琼,观之只似予天下缟素。
伤心旧地游,历历如昨日。
不提也罢。
神思一恍至此,一瞬通身寒彻,倏忽复醒。再观周身雪景,只觉索然而已。
故此回房,即有此书。
话既至此,不容不问,闻说曾有“衮雪”一幅,刚健有力,雄浑厚蕴,传为丞相手迹。想来丞相亦爱雪之人。都道丞相少时洒脱不羁,飞鹰走狗,牵黄擎苍,无所不为。试问策马雪中,扬鞭东指,何等快意?只是枯坐深宫之人无缘得知了。
可笑少时豪言,既为大汉天子,尽心为君是自然,更欲把天下最尽兴事、最恣意事、最豪壮事尽历,将天下最雄奇景、最瑰丽景、最壮阔景遍看。进可选贤举能、清正朝纲、和合上下、抚顺万民,续炎汉炽火,去时无愧;退可枕石听泉、凭栏望月、登峰览胜、临碣观潮,赏江山大美,归时无憾。如今回想,苍茫烽烟之中,有一隅安身,留一窗颓日,竟合该心足矣。
今时坦言,非有怨懑。尝闻丞相撰《让县自明本志令》,亦姑且借此追叙年少往事耳。丞相往事,天下自然尽知;天子回梦,囿于宫闱而已。无人堪信、莫可相告之事,唯草草写尽、付之一焚。罢也,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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