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从来不自由,何须妄想苦贪求。庸愚痴蠢朝朝乐,伶俐聪明日日忧。
彭祖年高终是死,石崇豪富不长留。人生万事皆前定,勉强图谋岂到头。
话说嘉兴府秀水县,有一个监生,姓汪名尚文,又号云生,年长三十岁了。他父亲汪礼,是个财主,原住徽州,因到嘉兴开当,遂居秀水。那汪礼有了钱财,便思礼貌,千方百计要与儿子图个秀才。怎奈云生学问无成,府县中使些银子,开了公折便已存案,一上道考,便扫兴了。故此汪礼便与他克买附学名色,到南京监里纳了监生,倒也与秀才们不相上下,就往南京坐监。不期这年五月间,时疫相染,这汪礼夫妻并云生妻子,一齐病起,三人相继而亡。家人们一面治棺入殓,一面飞也报到南京。云生得知这个消息,大哭起来,登时出了丁忧文书,即日起身赶到家中,抚棺痛哭,遂有诗曰:
哭罢爹来哭罢娘,妻儿哭得更悲伤。
其间孝顺和恩爱,都在哀中见肚肠。
此时便开丧追荐,一应丧仪已毕,出棺安葬。凡事皆完,归家料理,把当中盘过,停了当业,只听取赎。
云生为人不比汪礼,是个酸涩俚吝之人,故此银子只放进不放出,俗语叫名挟杀鸡,放放恐飞了去。这般为人,岂能受享。那家人们一日只给白米六合,丫环小使只给半升,如此克减,那食用之间,一发不须讲起。有人背后写了四句诗儿,粘在他的大门上,云:
终朝不乐眉常皱,忍饥攒得家货厚。
锱铢舍命与人争,人算通时天不凑。
云生见了,大笑起来,也写四句贴在门上道:
生平不肯嫌铜臭,通宵算计牙关斗。扬子江浪翻酒浆,心中只是嫌不够。
言后,人人晓得他是个涩鬼,遂取一个浑名“皮抓篱”。言其水宵不漏之意。这云生一发臭吝起来。恰好一日坐在家中,此时光景,那天起一阵狂风,乌云四合,登时下起雨来:
但见云生东北,雾起东南。农人罢其来相,旅人滞其行装。萋萋芳草,思楚国之王孙,淡淡清风,望汉臬之神女。盖已预惊蚕病,何言特为花愁。而已足不见园推,案久无招饮帖。心忘探节,闭门听断插天歌。焚云香而辟湿,烧苍术而收温。懒慵称意,行客怀愁,闭门且读闲书,安忱恍如春梦。
这雨直落到傍晚,越觉大了。云生见天晚,雨大,自己同了两个家人出来闭门。只见门楼下歇着一乘女轿,中间坐一个穿白的妇人,又见一个后生带顶巾儿,也穿素服。又有两个家人,扛着一架食罗。那后生见了云生出来,知是主人,连忙上前施礼道:“只因避雨搅扰尊府,实为罪甚。”云生答曰:“不知尊驾在此,有失迎候,里边请坐才是。不知足下,尊姓大名。”那人道:“小弟姓王,名乔,轿里边的是舍妹。因舍妹夫华子青不幸过世,今日正是三周年。与舍妹同往坟上祭奠,不想回来遇了这般大雨,一时间路远又去不得。如今正待拿了三百文钱去寻一间空屋,借歇一夜,明早便行。不知尊府可有这样一间空房儿么?”云生想道:“有三百文钱便留他歇一夜,落得趁他的。只恐他这几个人要酒饭吃起来,倒不好了。”便道:“就有空屋,晚间炊煮未便。”王乔便道:“食罗内,酒饭都有,只要借间空所便是。明日黎明就行。”云生道:“这般大雨,不便出门去寻,若不弃草舍,不若权宿一宵如何?”王乔忙道:“若得如此,实为阴德了。”忙取了三百文钱,送与云生。云生说:“岂有此理,兄倒俗了,决不肯受。”王乔说:“若尊处不收,小弟亦不敢相扰府上也。”云生见他如此说,便道:“既如此,权收在此。”吩咐快抬了大娘子,到后厅上坐。
云生同王乔到后厅,重新施礼。轿儿里走下一个娇滴滴青年美色妇人。上前施了一礼,云生回揖,连忙把眼看他:一双小脚穿着一双白绫鞋儿,真如小小一瓣玉兰花儿,心下十分爱极。,又把脸儿一看,生得:
笑蓉为面柳为腰,两眼秋波分外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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