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狐疑不决,忽一丫头走至,对翠翘道:“新来的姐姐,奶奶坐在中堂要问你甚事,快些去叩见。”翠翘无奈,只得跟着那丫头转变抹角。一座大厅,扁上是“天官冢宰”四字,中堂坐一夫人,年约五十余岁,两旁列着丫鬟三、四十人。内十余个粗壮雄健者,各执绳索、板子恭立。翠翘忖道:“这不是个好所在,若果陷入她家,翠翘又落苦海了。”不觉堕下泪来。然事已至此,不得不上前相见。遂整一整衣衫,转移莲步。此时乃暮春时节,已是单夹之衣。身穿月白绸纱衫,内衬红绸纱袄,白绣裙,大红凤头鞋,自阶下一步步行上堂来,赏是风流齐整。
宦夫人看了道:“果然好一个美品,怪不得我女婿爱她。今日不把她个下马威,怎么磨灭得她性子落来!”翠翘看看走近前,那旁边立的丫头道:“新来丫鬟磕夫人头。”翠翘不知来历,回眼看那叫的人。那丫头大呼道:“还不磕头,讨打!”翠翘着了一惊,连连跪倒,磕了四个头。宦夫人开言问道:“那丫头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有甚事故丈夫卖你到此?”
翠翘听了“丈夫卖”三字,不知从哪里说起,只得跪上前两步,含泪禀道:“夫人在上,待妾诉禀。妾家住临淄,乃良人之妇,偶在后园烧夜香,被人抢掳至此,望夫人搭救。”宦夫人道:“这妮子恁的胡说,临淄离此相隔二千余里,你是几时离的?”翠翘道:“妾那夜烧香,是三月初五。”夫人大怒道:“这丫头真是可恶,半句言语也没有真实的。临淄到此,有一月路程。今日才是二十五,你到我府中已是三日,就飞也飞不到此。我看你言语支离,行藏古怪,不是个背夫逃走,被人赚卖于此,定是做甚不端事,丈夫远卖他方。从直招来,免我拷打。”翠翘道:“妾实临淄良人之妇,有家有业,有公有夫,实是被强人劫掳至此的。”
夫人冷笑道:“更说得没腔了。强人掳了你,将来卖与我府中,船来三日,经程二千余里,你怎一言不说?况此官船,难道怕他怎的不成!”翠翘哭道:“夫人,我被他捆住,心下还是明白的,我道:‘大王财帛听取,勿伤吾命。他将甚物件在妾口中一抹,便如醉如痴,不明不白,昏昏沉沉,不知怎么了。直到今日,方才明白。’妾见潭府,尚疑是梦中。”夫人笑道:“这是睁眼梦。你到我跟前不直言明诉,捣出这样鬼话来塘塞我。我替你醒一醒梦,你自然条直肯说。”叫:“丫环,捆打她三十,再盘问她。”
两边丫头应了一声,赶到翠翘身边,拖翻在地。拿手的拿手,拿脚的拿脚,扯裤的扯裤,脱开来。大经裤子映着莹白的皮肤,真是可爱。那些使女哪里晓得惜玉怜香,乃久惯行杖的人。把裤子抻得贴紧,一些展动不得。一个跪在地下记数,两个擒住手,一个揿住头,一个行杖。喝声:“数着。”劈空一板,打将落去。
翠翘叫:“啊唷!”一声,臂上绝似火烧,魂魄早已不在了。那无情竹板,上下打在一处,不须三、五板子,血流漂杵矣。可怜如花似玉一个佳人,怎受得恁般摧残。叫屈连天,地皮也啃去了一寸。打到二十,气已绝了。丫头报夫人道:“新丫鬟死了。”夫人道:“挺起来用水喷醒。”丫头齐应了一声,放了翠翘。一把头发抓起,从背后挺住;一人拿水,照脸一喷,瞬息之间,渐渐苏醒。道:“痛杀我也。”又移时,方神定哭道:“夫人饶命。”
宦夫人道:“我府中使女不下三百余人,你若死了,不过是毡上去得一根毫毛耳。你莫把死来吓我,你若妮心改过,把那些油腔都去尽了,我也另作一样看待你。你若仍前那样装乔,须知我要活活敲死。”即唤老姥姥出来道:“这妮子就拨在你名下,教她刺绣浇花,取名叫做花奴。把她这些旧服色俱换下了另与她刺绣队里衣服穿。”姥姥上前对翠翘道:“花奴姐,谢了奶奶,同到我那里去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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