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涉

——“命运颠沛流离。”

也许没有斑马会在意一匹陷入泥沼的马驹。一匹年幼的斑马想，它神情哀然，浊黄的泥浆已经淹至它的下巴了。

它成了一头班马。

斑马群早就消失在地平线。也对，遭受狮群追捕，谁都想活命，牺牲一匹羸弱的马驹比损失一头健壮的成年斑马划算多了。但它们肯定没料到，它还活着。

不过，要完全脱险，它还必须上岸。

泥潭不算太深，如果它还体力充沛，努努力是能上岸的。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剧烈的长途奔逃使它的体力所剩无几。更恐怖的是，泥浆没有浮力，他无法凫水一般地游上岸。他的体力逐渐被泥浆抹去，整副躯体摇摇欲坠。

它似乎听到悠扬的塞壬之歌。

不行，不能倒。它还没翻过乞力马扎罗，还没抵达那片水草丰美的大草原。它不能就这么葬在这儿。

它用力抻直四肢，昂起头，竭力露出一小节脖颈。鬃毛污浊，一绺一绺地粘起。它伸长脖颈，奋力向岸边爬去。泥潭表面被它的行动推出波纹，它的脊背剧烈地起伏，像绷紧到快要撕裂的弦，颤抖着向前挺进。

它的一双瞳眸静静地凝望住乞力马扎罗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那里，它的心驰神往，它的梦寐以求，它的西尔妃德，它的塞勒涅。

它是它的恩底弥翁。

它一定会登上它。

一口气顶出十多米，四蹄已沉重得像挂了铅块，举步维艰。仅存的一点力气也似乎耗尽。泥潭里好像伸出了一只大手，攀上它的四肢，握住，向下拖拽。它的动作愈发滞涩。

一株纤弱的铃兰绽放于岸边的葳蕤之中，纤细的茎，轻薄的叶，玲珑剔透的花。绮丽、纤薄的气质与野蛮、粗犷的草木大地相悖到了极点。

而铃兰的花语，Return of happiness.幸福归来。

追上族群，回到母亲身边。于它而言就是幸福。

它的鼻腔、口腔都灌进了不少泥浆，呛得它昏天黑地，摇摇欲坠，险些一头栽倒，永远爬不起来了。迁徙道阻且长。

它依旧一步三晃地向岸而行，颤抖的身躯如瀚海沉浮中的一叶扁舟，满身泥泞，向前行进。

蹄子终于磕到了坚硬的土壁，偌大的欣喜涨满它的心房。前蹄勾住纵横交错的藤蔓草茎，后蹄拼命踢蹬土壁，整个身子终于翻出泥潭，破开桎梏，逃出囹圄。

残阳如血，倦鸦归巢。高角羚跳跃着穿过小径沟壑，低沉的狮吼自远方传来，野牛打着响鼻踏过河滩。羸弱的斑马驹翻爬起来，抖落身上的泥浆草屑，向逖行去，叩响一串清脆的蹄声。月光缱绻，慈悲的月亮女神正怜悯的遥望着它们。

万类霜天竞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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