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老黄牛,陪了他好几年了。他最喜欢与他做的事情,就是一起在一棵大松树下面享受阴凉。大黄不会说话,像一座沉默的山,可他感受得到它的心思,它也感受得到。他们心有灵犀。它确乎是一座山,保护着他,隐蔽着他。有一次,他与马面在外头玩,结果马面骑马太快,他跟丢了迷了路,还好大黄在他身边。他看一眼它,看见它的眼睛山一般没有波澜,便知道它心里有数。他便只是安心地骑在厚实的牛背上,黄牛慢慢地走啊走啊。看啊,是家。
老黄牛永远是那么温和,不急不躁的。它只是默默地、纯粹地陪伴。以后的日子,牛头也时常想起它。而且他相信,老黄牛最后关头没有挣脱绳子,正是因为看见了他,看见了他眼中的迷茫。他也经常梦见,大黄慢慢悠悠地向他走来,无言地低下身子,他便安然骑在牛背上。牛走得很慢,或许这样,可以让抵达梦境终结的那一刻,晚一点,再晚一点……
它在青松下。
“牛蛋,你帮我去看看畜棚吧。”马面说,一面用木盆接着从天花板上渗出来的水。他的身子一歪一歪的。
他们相互之间的称谓一直到死了之后才改。当时他们热泪盈眶着,牛头戴上大黄的脑袋,脑袋上的眼睛也似乎在一瞬间活了过来,变得分外有神。牛头的大头在这大脑袋底下哭着,那僵硬的牛脑袋便也哭了。牛头说:
“我以后就叫牛头!”
马面也哭,不过只是流泪:“那我是马面…”他手上那马的脸啊,血肉模糊。周围是各种各样的白色,他们从未见过的白色。那颜色是从内而外散发的,它们不定地变着,像洪水,也许这正是他们死掉环境的映射。白茫茫的中心,只剩下他们自己。
“跑啊,驾!”田埂上,马面骑着一匹棕马,驰骋着,神采飞扬。牛头骑着他的牛,在后面慢慢吞吞。
马面热爱这飞驰的感觉。风裹挟他,追捧他,他成了风;光追随他,跟从他,他似乎又成了光。广阔的田野上,他驾着马,他感受得到马儿滚烫的血液,也感受得到自己的血在沸腾。这些,都是他正常体会不到的感觉。
“牛安,你知道我有一个梦想吗?”马面与牛头齐行着,气喘吁吁的马与温和安静的牛默默在他们身下。那时的他们各自都没有外号,除了有时候会叫对方大便之外。
“是什么愿望啊?马诚?”牛头稚嫩地问。
“每次骑马,我都可以超过风,但光却永远可以追上我。你看,我都被照亮了。”
马面把头望向天空:“我希望未来,我可以跑得更快,赛过光!这样,你们就只能看见,一个疾驰的黑影!”
“那个黑影,会响彻着马蹄!”
“你说对不对,赛光?”马面把头一歪,注视马的眼睛。
赛光似乎懂了,灵动地眨眨眼。它短嘶一下,这是在提醒马面,要开始跑了。
它跑起来,跑得飞快,似乎真的要把光甩在后面了……
马面是个瘸子,于是赛光是他的腿脚。
“俺去啦,去看看窝棚。你今天就待着我这吧,雨大。”
马面由衷地笑起来。这样,他便不用去淋雨了。一直以来,他这个瘸子,都心安理得地受着照顾。心里是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但也只有一点罢了,而且慢慢也在消失。
牛头披着麻,奔进雨里。马面听着他在外面踩下阶梯,溅起水花。牛头的房子是很典型的干栏式房屋,底下支着一根根的木柱与地面分隔。有时底下的空间还会用来圈养家畜呢,但牛头没这样做。牛头家的牛可以随意走动,只不过晚上知道特定的窝棚睡觉。他家的马也一样。
狗吠得越发狂躁。雨点打在屋顶,声音乱成麻,绞成一团。马面随意地躺在席子上,看着那木质的天花板正在漏水。
一滴一滴,打在木盆上,清晰可闻。
不知怎的,马面有些烦躁,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很奇怪,马面说不上来,但就感觉…很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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