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剑昨日伤了大兄的胳膊,还是平日用处最大的右胳膊,深可见骨的刀伤估摸着百日都不一定好,却要处理许多政务,对他算得是个难题了。
我发热的病征还未退尽,日常的事务自然挪到了大兄身上,案上的一沓文书成了两沓,眼看着他书字的右手由细微的颤抖变作肉眼可见的哆嗦,鼻尖和额鬓都疼得沁出汗,却不见半分作罢的意思。
不会用左手写字么?
我叹气爬将起身,一手卸下他左手汗湿的上书,自案头取了白纸铺平展开,一手握住他还能动弹的左手道:“我教兄用左手写字罢。”
耳边悄悄松了口气,些微颤抖地“嗯”了一声。
我猜我这阿兄还没遇到过这么挫败的事呢。
大兄惯用右手写字,我惯用左手写字,本是小有不同的书势习惯而已,没想到今日却正好成作弥补,派上了大用场。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他的左手不比右手那般伶俐,开头写得相当不顺当,本是向左的总是想向右,本是向右的总是想向左,不该停的时候又忽然停下,怎么掰都掰不过来,该停的时候却不愿停,手下未收住,好好的“衣”字的撇在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这般摸不着头脑的路数真好比盲人写字。
我被他这如是的倔强劲儿气得发笑,抬头却看他憋得通红的脸蛋:“阿兄学字和幼儿也没什么不同嘛,跟地上的草似的,看着甚是可爱。”
阿兄的耳尖霎时通红通红,他看一眼纸上歪七扭八的字未作声,面对我如此直白的嘲讽也只是默默捏了捏笔杆。
而后咬咬嘴唇继续提笔:
“再来。”
好吧他这不服输的性子。
我摇摇头叹一口气,耐下心再引着他写了半个时辰,终是将他磕绊的笔画练得顺当几分,自己也被累得冒起了虚汗。
“兄自己练吧,我先歇一会儿。”
我捂着脑袋躺回榻上,继续拿帕子敷上额头,抬目看那案前坚韧的身影别扭地描摹着字,很是一股子认真劲儿。
伤筋动骨一百日,恐怕这百来日过去,我这大兄也该会用左手写出好字了……
我迷迷糊糊地睡到了傍晚,被刘乳母端来的药熏醒,再看大兄的位置,人和两沓文书皆不见了踪影。
“郎君阅完了事,方才被你嫂娘叫去用膳了,”我一口饮尽那碗难喝的药,赶忙接来递来的肉羹填到肚子里,竖耳听她断断续续的抱怨:“我方才看他自己换药,那胳膊的血渗得叫一个可怕,从前那道疤都给遮不见了……唉,建成那孩子总是这样,从来不爱吭声,自己不吭声也就罢了,也教得你也学得他的短处,这一个病得差点咽气一个胳膊伤成那样,半分也不给上皇陛下透露……”
这世上鲜有人唤阿兄的名,这位贴身照顾了我们兄弟数十年的刘氏乳母算上一个。
不过我的病不给父亲透露是我自己的主意,乃是怕他如上次那般吓得心呀肝呀地哭嚎;阿兄就更不必说了,这人从来报喜不报忧,不是实在瞒不过去的事便绝不会让父亲知晓,这点上我和阿兄的意思是一致的。
正这时方不知何处去的阿兄自外头姗姗而来:
“阿姆不必如此,我与阿劼都是大人了,怎能因为自己的病痛让父亲担忧呢?”
想必是被嫂娘好生担忧一番,阿兄襟膛尚点着几点深色,神色看起来也颇为疲惫。
他捂着胳膊坐下来,眼角带着倔强的红意:“此事莫让他知晓,我……我不喜亲人为我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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