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 (2-1)

很多年前，那时他刚刚拜上清圣人为师，有个死在敖瑾剑下的人曾说过，比起修道，他更适合修魔，因他虽天生淡漠无欲，却也任性妄为，无所顾忌。

敖瑾其实是一个凉薄的人，这一点，上清通天是知道的。

所以，最初收徒的时候，上清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教他如何去修炼。

而是，带着他走遍整个洪荒。

让他了解这方天地。

九重宫阙，大漠孤烟，乡村古道，街头喧哗，没有他没见过的。

生离死别，悲欢离合，情深意浓，相看两厌……这世间的种种情绪，当真繁多，当真有趣。

是上清让他融入了世间，拉他入了红尘之中。

从此，他有了情。

*

魔祖走后，敖瑜从灵台处的道种里抽出魔气，将其掐灭。

接着，敖瑜斩下最难斩出的“自我”。

“自我”锦袍玉带，翩翩现身，一派浊世王侯公子气度，瞧着年轻俊秀，十分公式化地微微一笑，和本尊见礼。

仙灵之气氤氲在周身，云袍广袖曳地三分，衬得他如同传说神话里，高坐云端不沾俗世的神灵。

——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日月昭明，列宿有常。

“自此，尔名为昭明。”

“自我”行了一礼，面带温和，道：“昭明谢过本尊。”

而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凉薄，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却比敖瑜还冷漠。

敖瑜寻了面镜子细看，仔细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只见眼角也红得愁人。

她眨了眨眼，唇角微微勾起，噙着似有非有的温柔笑意。

她轻轻点了下眼角，喃喃道：“这红尘……可真冷啊……”

少年的苍眸目光幽幽地落在敖瑜的身上，瞧清她眼角那一抹殷红艳色之后，沉幽难测的眸子里泛起柔和笑意。

就像林梢立的一只白鹤，在微风里轻轻展翅抖了抖翎羽，还未曾落下，就惊了寒潭里冷色的倒影，不复清寂。

这是，羽衣星冠的龙君。

*

凡间界，青山绿水间，碧波微漾，青砖绿瓦白墙坐落其中。

薄雾初聚，月光自枝影摇曳间筛落下来，打在正在垂钓的青衣修士身上，恍惚间仿若经年。

在寂夜的清露中，有人来访，他抬起了手，袈裟在夜风中微微漾动，手指微曲，扣动门口禁制。

院子门前的禁制如水波漾动，约莫一刻后，化为光点散去。

他慢慢走着，回廊曲折，花繁树茂，穿过垂花门，便可瞧见被露水打湿成黛蓝色的青石地砖。

临窗一汪澄碧如玉的湖，有人执竿垂钓，神情从容，如坐云端。

“师弟？”来人眼中闪过几分波动，语气有些迟疑。

灯火幽微中，昭明微微抬起眼，淡漠无欲的眸光直直望进门口呆呆伫立之人的眼里。

他道：“我为‘昭明’，并非‘敖瑾’。”

临水垂钓的青衣仙人神情未动，空寒而不染烟火。

湛冽澄澈，不染半点尘埃，宛若琉璃宝珠，又仿佛流淌着的冰霜，凝聚了世间一切美好的虚假。

门口的佛门首尊阖了阖眼帘，有些狼狈地躲开，面带失落，只是在一瞬后复又坚定：“我明白！”

心口麻木中又泛起一阵阵疼痛，这样的结局他早已预测，明知道什么都变了，却仍旧执着地想求一个结果。

多宝睁开双目，看到昭明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面前。

昭明伸出自己皓白的手腕，将蕴养元神的法器递给多宝。

“这是龟灵圣母的元神，本尊多有不便，所以让我交托给你。”

那件法器是灯盏模样，元神化为烛心，不断地燃着，却也不断地壮大。

抄手游廊被那如昼通明的熠熠烛光照得似银月生辉，泛着层柔雾般的雪光，又好像他的确握着一簇温暖的微芒。

多宝从他手中接过灯盏，又从他身上摘下什么，再定神细看，原来那只是一片梨花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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