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是极深,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夜幕上,顺心和李玉守在外头,守护皇帝安全的侍卫将整个寝殿重重围住,把守森严。
一门之隔,天青色的床幔垂落,婉瑗侧身躺在床榻之上,睁着一双眼睛无声地流泪,豆大的泪珠一串串地滚落,不一会儿便打湿了枕巾。
整个寝殿里寂静地叫人心中发慌,不知怎的,她倏然想起了翁库玛法还在的时候,叶赫那拉氏虽已日落西山,却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府中唯一的孙辈,作为纳兰明珠最心爱的儿子纳兰容若最后的一点骨血,婉瑗得到的一切从来都是最好的。
纳兰明珠在官场经营多年,积威甚重,权势最盛的时候,就连皇子都不敢随意得罪,若非康熙帝是个贤明有为的圣君,只怕他也会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之臣。后来虽也几次遭受康熙帝的贬斥和厌弃,却终究不曾被索要了性命,也算是安稳地寿终正寝了。
叶赫那拉氏是满洲八大姓之一,姻亲遍布整个紫禁城,婉瑗的阿玛纳兰富森虽是庶子,可那时已是整个纳兰容若一脉唯一的男丁,故此,婉瑗虽是女儿身,却也被纳兰明珠视作掌上明珠。
翁库玛法疼爱她,更因着那桩婚约而重视着她。他们都将她视作叶赫那拉氏未来的全部指望,期盼着她有朝一日能重振叶赫那拉氏的门楣。
感念翁库玛法的抚养之恩,自他去世之后, 婉瑗一直将振兴家族视作自己毕生的使命,她曾经不止一次发誓,要成为令整个叶赫那拉氏都引以为傲的女儿。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正是她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家族,成了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胸膛中有千千万万的委屈和愁苦无处诉说,她悲愤难平,却还是不得不在众人面前扬起完美无瑕的笑容,端着她身为贵妃的端庄大方,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她要保住自己的颜面,保住翁库玛法的颜面。
已经足够悲惨了,再也不能更悲惨了。
婉瑗哭的有些脱力,她缓了缓,才要抬起手来擦一擦脸上的泪珠,便感觉耳畔传来一身叹息,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扳过她的脸,借着窗外明亮的月色,弘历凝视了一会儿她通红的眼眶,又叹了口气。
清朝的皇子总要骑马射箭,弘历的手上也有着厚厚的茧子,这样粗粝的茧子摩挲过婉瑗娇嫩的面容,必然会留下刺痛的痕迹,可婉瑗在此刻却只觉得安心。
人活一世,总要有些寄托,尤其是这紫禁城里的女人,若是没有了寄托,那便是再怎么也活不下去了。
弘历替她擦了擦眼泪,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才道:“朕早知你会伤心,却不想会如此伤心。”他的指节抵住了婉瑗细腻的肌肤,半晌,他道,“婉瑗,皇家少有亲情,兰贵人从前是你的妹妹,可是你们如今已然走在了不同的道路上,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也该学会狠心。”
这不是威胁,不过是弘历在只有二人独处之时才会对婉瑗宣之于口的谆谆教诲。
弘历的兄弟们无一不是他登基路上的对手,他的皇阿玛雍正帝更是靠着自己从‘九子夺嫡’中脱颖而出的胜利者,至于婉瑗,即便从前再怎么顾念姐妹之情,往后也该警惕起来了。
叶赫那拉氏的支持是有限的,兰贵人多一分,婉瑗便少一分,为了让自己活的更好,同族姐妹之间亦要争抢,从来都是如此的。
见婉瑗咬着唇瓣不吭声,弘历眼底有无奈之色闪过,他缠绕着婉瑗落在枕上的一缕发丝,倏然又道:“也罢,你不愿意那么做,也无妨。总归还有朕在。”
无言的厉色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君王冷厉的气势愈发可怖,弘历漫不经心地想着,叶赫那拉氏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拥有自己家族血脉的皇子,想叫这个孩子取代他们的永珹。既然婉瑗不愿意对兰贵人下手,那便由他来做。
只要这个宫里挂上了‘叶赫那拉氏之子’的皇子永远都只有永珹一个人,他们母子自然便可以永无后顾之忧了。
君王一诺千金,弘历对着婉瑗承诺过,会给他们的孩子世上最好的一切,他便不会让永珹沦落到要去和旁人争抢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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