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撑着身为贵妃的体面,婉瑗握着顺心的手,一脚踏过了永和宫的门槛,才转过头来,勉强挤出一点微薄的笑意:“有劳李公公走这一趟,皇上那儿离不得人,本宫便也不多留了,天黑路滑,公公回去的路上仔细脚下。”
今夜的婉瑗已然是身心俱疲,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保持着一副温和的模样和李玉说话,这却叫李玉心中愈发心疼于她。他知道,翊贵妃是主子,而自己却只是个奴才,这样的情绪是万万不该出现在自己心里的,可他却怎么也按耐不住的心绪。
他不只是心疼翊贵妃,更是怜悯于她。这种怜悯之情,就好比是一个素来虔诚供奉菩萨的信徒,在某一日瞧见了原本高坐在莲台之上的菩萨被众生的七情六欲拖进了泥潭里,沾染了一身污秽。
李玉大逆不道地想到,他从不敢对翊贵妃有任何非分之想,可他虔诚地信仰着她,并打从心底里认为,像翊贵妃这样的人,从来都不该被牵扯进这些俗人俗事之中。她应该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纤尘不染,肮脏的人世不该是她的容身之所,长生天之上的佛台处,才是她的归宿。
垂下一双眸子,藏起了心中所有大逆不道的想法,李玉顺从地弯下腰,低声道:“翊主儿保重身子,奴才这便回去复命了。”
李玉提着宫灯走了,陌尘想要点燃殿中的烛火,却被婉瑗厉声喊住。丝绸的帕子捂住了唇瓣,婉瑗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喉间涌上一股粘稠的血腥气,她顺势那口淤血咳在了帕子上。
早在宴席之上,她心口处灼烧的愤怒就已经忍不住了,若非还存有些许理智,只怕早在弘历面前就发作了起来。如今到了永和宫里,周围都是自己的心腹,这样的安全之地叫她一直积攒着的那口气刹那间松懈了,这才不由得咳出血来。
殿中一片黑暗,只能透过外面挂着的两盏灯笼,才能看清些许人影和物影,婉瑗松开了顺心的手,听她在黑暗中担心地喊道:“小主,没事吧?”显然,她是听见了婉瑗剧烈的咳嗽声。
陌尘跟着道:“小主,奴婢去请太医来。”
“不必了。”唇舌鼓动之间,还有黏腻的不适感,婉瑗摸索着坐在了绣凳上,右手的手肘撑着圆桌,左手却一点点收紧,直到将那方帕子彻底攥在一块儿,“重阳佳节,这样的好日子,普天同庆,本宫这个晦气之人,又何必去搅扰了大家的兴致呢?”
她郁郁寡欢的语气很快激起了陌尘的心疼,她虽是叶赫那拉氏的家生子,可却是从前叶赫那拉氏的旧人,当初也是陪着婉瑗一起去纳兰永寿家中寄养的,她自认是婉瑗的忠仆,除了婉瑗之外的其余叶赫那拉氏的人,譬如意欢,便不是她的主子,此刻自然也要向着婉瑗说话。
陌尘不满道:“小主,意欢格格明明是您的亲妹妹,怎么如今还偏要进宫来,便连明年的选秀之期都等不得了吗?”她自是为婉瑗抱不平的,她虽不是很聪慧,却也知道,家族的支持是有限的,给了意欢的东西,便不会再给婉瑗了。
“不必再说了。她不是我的妹妹,日后也再也没有什么‘意欢格格’,如今,她已是皇上的兰贵人。”婉瑗的护甲好像划伤了她的肌肤,但她却并不在意,“路是她自己选的,日后无论有何苦果,便只能由她自己咽下去了。”既然入了宫,那就再也没得选。不论是弘历、太后还是皇后,都不会想要看到叶赫那拉氏姐妹联手坐大。
家族既无情,她便无义。
从今往后,意欢再也不是她妹妹,而婉瑗也不会再顾忌任何姐妹之情,若是她迟迟不能意识到后宫争斗的残酷,那即便是死了,也是她自找的。
喘了几口气,婉瑗吩咐道: “去端一个火盆来。”
如今正是九月,还远不到燃火盆的时候,可婉瑗既然这么说了,顺心和陌尘自然会把事情办妥。等火盆端来,望着那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婉瑗沉着一张脸将染血的帕子丢进了火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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