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2-1)

茶水逐渐冷透，而方才散发出的腾然热气，还未完全退散。季暮辞探出略带凉意的指尖，试图触碰到这份无法捕捉的温度。可那若有若无的雾气从指隙间流走，落在膝头。

楚离殇欲要开口转换话题，却听那人继续说道

季暮辞：兄长待我极好。家中父母也极为疼我，可我自小身体羸弱，生病是常有的事。父母亲找了许多医生来治，兄长不愿看我每天靠药过活，生死不让我喝药。

季暮辞：父母亲原本是不答应的。可兄长几番发誓，说定会治好我的身体，父母亲这才同意。后来，兄长不知从何处听闻，茶可养身，于是，兄长花费心血钱财，在家后山，种了一片茶树。

季暮辞将凉透的茶水洒去，又重新沏上。暖意再度升起，季暮辞的那双平淡的眸子隐在雾后，染了红。

合眸，季暮辞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片茶树。茶树颜色深浅交错，远远望去，似连绵青山。若逢雨季，那茶树笼在雨雾中，呼吸起伏着，在雨水的洗刷下，愈发青翠。

兄长总会穿着蓑衣，回身对小小的季暮辞温温一笑，轻揉发顶，说声

季泽文：暮辞乖乖在家等着，兄长采茶去，回来给暮辞泡上，这样暮辞就有热乎的茶喝了。

而这时，小小的季暮辞会不舍地拽住兄长的衣袖，晃了晃，说道

季暮辞：兄长早些回来。

季泽文：会的。

季泽文：兄长会早些回来的。

最后，兄长终是没回来，热乎的茶依旧满着，雨仍旧下着，茶树仍旧翠绿。可那个会轻揉发顶，瞒着父母亲偷偷给自己点心的人，再也没回来。

他失信了。

他在雨中越走越远。

回家的路被雨帘挡住，他再也不回来了。

而那个小小的季暮辞，撑伞在茶树下等啊等啊等，从春暖花开等到蝉鸣满林，从荻花瑟瑟等到雪落山头。四季交替，而他也慢慢成长。后来，他再也不等了，因为他知道，那个男人留在了大山里，再不会随着岁月长大。

季暮辞忽然觉得很冷。那些年坠下的雨水混着寒气，蚀他的骨。这么多年，亲人都逝去了，唯留他一人，在这红尘中宛若一叶扁舟，在每一个深夜里，承受着铺天盖地袭来的孤寂。

他每晚入梦都会下意识地缩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住一切。可他终是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一具肉体，如何能抵挡住。

泪水淌下，季暮辞感到脸颊一暖，抬眸一看，楚离殇伸手轻柔地抚去他的泪水。眼前这个人，对自己说

楚离殇：暮辞，以后有我。

千言万语汇成夺眶而出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楚离殇忙手忙脚地拿着帕子给他拭泪，帕子湿了也没能擦去不断淌下的泪水。

辗转多年，季暮辞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缘。

他为人续缘，看着有缘人成双成对，落得一个完美的结局。

他为人续缘，看着得以还心愿的人，千恩万谢告辞地离去。

那些人都有了自我的归宿。

现今，他也有了。他的归宿就在眼前。如此，足矣。

楚离殇正慌张时，忽然怀里扑进一人，他下意识揽住那人，待回过神，这才意识到怀中人是谁。

楚离殇：暮，暮辞……?

季暮辞埋首在他肩窝处，闷声说

季暮辞：不许走了。

楚离殇愣了愣，继而轻笑出声，抱紧了怀中人，温柔说

楚离殇：嗯，不走了。

季暮辞拽紧了他的衣襟，像要再次得到承诺，说

季暮辞：不许走，答应了我就必须做到。不然，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楚离殇笑起来，胸膛随之起伏。他珍重地捧起季暮辞的脸颊，认真地说道

楚离殇：我答应你暮辞，我不会走，不会离开你。

季暮辞这才展颜笑了。

马车外暮色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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