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之殇

“百丈毯，千两丝，宣城太守知不知？”碧云姐穿着天青色薄棉长裙。手里拿着桐油，给姜姒芊修刮掉漆的古筝底，嘴里就感慨这几天县里的事。她本不如姜姒芊标致，但眉眼间却有一股侠气，比姜姒芊耐看。

姜姒芊抱着个点心盘子，嘴里还有半块桂花糕，含糊得问:“姐姐，宣城在哪？”

一妓女姐妹云端噗一声笑出来:“碧云姐，你这小妹哪都好，就是这个不识字怎么回事？”

此刻清晨辰时刚过，对这群勾栏妓女来讲，真真是一大清早。昨晚生意好的，恐怕到现在还没起床。

碧云房间里，聚了几个平日关系好的姐妹，云端自然是在，还有秀丽丰满的盛唐牡丹珮钰。窗边和碧云对坐的，是常年男装的凤帘公子青霞。坐在姜姒芊身边一起吃点心的清倌人素倩，比她还小。娇声娇气的跟了两句:“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

碧云没抬头，一点点摩挲着琴弦，轻笑:“你可真是，这首诗是白乐天的。我是在说最近...的事。”

姜姒芊立时明白。

当今圣上诸事传奇，他本来是渭南的兴献王世子，一辈子也不可能当皇上的。可是事有凑巧，先帝无子，又无兄弟。而立之年驾崩，只好寻了近宗的堂弟来继位。

这位堂弟，也就是今上，性格也是非常的任性。又聪明，又倔强。刚一进紫禁城，就和群臣吵了一场大仗，历时三年。

这争执的内容，说人话就是，以张首辅为首的大臣们，想让今上管大伯叫爹，就当先帝传位给亲弟弟了。走太子继位的礼仪，从东华门入，这叫“继嗣”。

今上自己觉得呢，我爹就是我爹，我现在是皇上了，我爹就得是皇考，坚决不管爹叫叔叔。走大明门入，奉召登基，这就叫“继统”。

表面上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其实骨子里，无非是新旧势力的争抢和交替。

最后，今上大获全胜。张首辅致仕，上皇考和太后尊号时，张首辅之子张文，带领文臣在左顺门，上演了一场哭门事件。文华殿里听着是哭声震天。

时年十七岁的圣上，第一次传旨让退朝，没人理，接着哭。又派人劝回，没人理，接着哭。张文喊出口号:“国家养士百十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朝。”

这就好了，圣上和锦衣卫没有让他失望，五品以下官员下诏狱的就一百多，四品以上停职待罪，罚俸降级又八十。

而后这些下诏狱的，拉出来在左顺门外当庭杖责，当场杖毙的就有十六个！

这就是鼎鼎大名的，礼议之争。

新旧势力从此替换，当今皇上在这三年中，捋顺了朝政，组建了自己的班底，稳定了皇权，开启了他的时代。顾锦堪说今上只会念经打钟，真是低估了他。圣上十几年不上朝，却仍然将朝政牢牢把持在手里。

可是，这一场廷杖，却真正打断了这一代文官的脊梁。从此再无人面刺君过，死谏敢言。从此以后，新贵官员无不以阿谀媚上为能，因为今上迷信方士，炼丹兴符，尊崇道教，修炼长生不老之术。以至于好几届首辅竟然是以写青词起家的！史称青词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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