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苑 (2-1)

长街的尽头，是梨苑。

姜宸盲目地跟在墨青云的身后，摸索着前进。

他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在黑暗中稳稳地前行。

夜路漫漫。

这是姜宸失去光明后第一次走夜路。

他一步步踩在地上，用脚不断探测着前方的长路。

墨青云回过头，紧紧握着他的手，眼中微微一沉：“别怕，姜宸。”

姜宸一怔，缓缓从墨青云的掌中抽出，旋即笑道：“父亲不必如此。”

“我早知，你不是他。”墨青云的轻叹幽深而低回，“可无论你是哪一个姜宸，都是我的孩子。”

姜宸眯了眯眼睛。

似笑非笑。

梨苑里头缓缓透出檀香的轻烟。

丝丝缕缕，散入幽暗的静谧中。

门边早有弟子候着，见姜宸和墨青云来了也只是一声不问，开了门由他们进去。

墨青云迟疑片刻，便和姜宸踏着满地月色，悄然走进。

身后有在地上啄食米粒的鸽子，像是跳跃着的白色幽灵。

只顾着贪吃，并不在意他们的到来。

甚至。

连一丝扑棱也没有。

钟喻言只用一枚素银簪子绾起头发，不饰任何珠翠。

清爽中不失华贵。

她背脊挺直，头颈微微后仰，握了一卷书。

似乎，她凝神端详着姜宸良久。

姜宸轻声唤道：“钟姑姑。”

钟喻言的神色在荧荧烛火下，逐渐显得浑浊。

她随意翻着书页，缓缓道：“来了总有事，说吧。”

姜宸沉沉点头。

“夜深叨扰了姑姑，是姜宸的不是，我们来梨苑，确有其事。”

钟喻言干脆地笑了一声：“姜宸，你还是我以前所认识的那个软弱的姜宸吗？”

“母亲是否堕入魔道了？”姜宸犹豫片刻，还是道。

墨青云忽地一身战栗。

他心下密匝匝地刺进无数的酸楚与感慨，低声：“姜宸，你何出此言？”

“是。”钟喻言声音虽轻，语中的言外之意却深沉可闻。

有清风悠然从窗隙间透进来。

殿外树叶随着风声沙沙作响，不知不觉间寒意已经悄无声息地笼来。

墨青云惊得寒毛阵阵竖起：“钟掌事，此话当真？”

钟喻言轻蔑地瞟墨青云一眼：“不信我的话你又何必来问我。你儿子若非看出来什么端倪，才来我这梨苑。墨青云，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

“都是我的错……我的眼睛沾染魔气，看不大太明，一身武力也被消磨殆尽，如今连玥璃也堕入魔道……”墨青云笑了笑，语气酸涩。

“闭嘴，这些陈词滥调大可不必在我梨苑宣泄。”钟喻言面色忽然一冷，“是玥璃自愿的。”

墨青云心头的惊动乍然崛起，他被惊得后退几步。

“自愿……堕入魔道？”

“是啊，她恨你，恨墨丞山庄，恨这个正道沧桑，恨这些虚伪的仙道。”钟喻言轻轻一嗤，撂下手中的书道。

姜宸寥寥相应：“所以母亲甘愿与魔道为伍。”

钟喻言扬一扬脸，不置可否。

片刻，她方低声：“姜宸，昔日的渝州叛乱，你如何利用的魔道与墨萧，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五十步怎么敢笑笑百步。”

姜宸闭目一瞬，很快答道：“是。”

“你是如何得知玥璃堕入魔道的？”钟喻言稍稍一停，笑意暗淡了三分。

“那日躺在棺木之中，我虽未睁开眼，可心如明镜。正因为如姑姑所言，我与魔道有过交道，所以母亲那日出手的章法与魔道，并无不同。”

钟喻言眉间的沉思，若凝伫于碧瓦之上。

她带了几分感慨的意味：“姜宸，你变了。”

姜宸颔首：“世道在变，人也会变。”

钟喻言拾起书卷，沉吟道：“我方才细细地看了一下你的双眼，并非无药可救，待我想到法子告知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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