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殷韶说不清他为什么要对赋迁好，非要说出个所以然的话，也不过是初见时，看那小孩面熟而心生欢喜，仅此而已。

但他的付出也并非全无回报。

他们之间种下的缘分的因，应该在叩闲城客栈的那杯清茶里，在青瓷瓶装的药膏里，在那天的暮色里；结出的果是殷韶睡前赋迁吟的诗，是每次赋迁遇难时殷韶的暗中相护，是他们一起走过熙熙攘攘的市井长巷和寂寥荒芜的塞外孤城。

两人心灵感应一般，想到了一处。

一念及此，赋迁脑中前尘走马，往事多如天涯花，尽散于那惊鸿掠影般的山河倥偬。

他听说修仙之人寿命长达千年。

可这些记忆，或许只消几十年，就会成为他那繁华落尽的乡关，成了一场空……

缠烟岭钟灵毓秀，其山林深处的和光门更是人杰地灵，但再好的地方，终究也只偏居西南一隅，比不得人间辽阔。

赋迁不想拜入和光门，想像之前那样伴在自己身侧，这些殷韶都知道。

可正如他所说，他能教赋迁的，都已经教完了，而另一点，他没有说出口：魔界弱肉强食，只要有人能击败魔尊，并镇压群魔，就可以当下一任魔尊，所以魔界中人都对魔尊之位虎视瞻瞻，只是平时在殷韶面前不敢显露。

殷韶不是傻子，看在同是天涯入魔人的情分上也不拆穿，双方便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和平。

而最近殷韶为加固魔界与妖界的结界灵力减弱，真气虚浮，所以那群魔修正在蠢蠢欲动。

殷韶不怕自己和他们干架，却怕他们使阴招伤了赋迁。

赋迁在魔界呆了那么久，虽说本人被蒙在鼓里，不知殷韶就是魔尊，但整个魔界可都知道，魔尊在宫里养了个小男娃，曾经还有不少八卦魔士谈论那是不是魔尊养的娈童。

殷韶知道后面无表情的抽干了那群魔修的灵力，又将他们扔进了灌过春药的魔族猛兽群里，变成一摊肉泥，流言这就被平息了。

后来等赋迁修为高了，殷韶也不藏着他，还时常放他出魔宫与魔修们干架，以提升他的修为。

当然，赋迁在魔宫外用的是假身份，殷韶又借了魔气给他，因而很长一段时间，魔修们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魔修，充其量也就灵力强悍些。

纸终究包不住火。

一次赋迁与魔修们打斗时落了下风，险象环生，最后被人趁乱使阴招放倒。

正当那群魔修想将赋迁生吞活剥时，一直隐匿在暗处的殷韶一招重创了他们，使阴招那人的灵核更是被生生的震碎。

随后，他横抱起赋迁，从此再没让他出过魔宫。

赋迁是他的软肋，他是绝不能让人发现的。

晨钟响，催天亮。

这天赋迁跟在裴无机身边，见了半数门派弟子，人魔鬼怪不一而足，皆是一方人物。

这些人或乖张，或内敛，或沾杀伐血腥气，或有霁月光风姿，张口说着或揶揄或温润的贺词，却都是真情实意，并不忸怩。

礼成后，赋迁送殷韶出了山门，一路无言。

看着那云墨色的身影消失在雾霭中，赋迁才开始接受现实——被他叫了三年主人的魔修，将他留在了避世仙门中，留在了紫气山岚中，独自回了那不见天日的魔界。

他心里酸胀得难受。

殷韶教了他三年，未曾应允过他唤一声“师尊”，裴无寂昨日才与他相识，却名正言顺的收他当了关门弟子。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道无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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