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位原则先生,当年做中学语文老师时,似乎就看不上“浪漫”两字,现在变成年迈老头儿,更不喜欢挪动日子里的细节。可是那天晚上,他一个电话将周一忆召去,摆出一副有点儿庄重的谈话样子。周一忆只好坐在他的对面,做平时在局里听领导训话的认真状。父亲说:“我有个打算,想改一下自己的名字。”他又说,“是的,我要把身份证上的名字换掉。”
周一忆愣了几秒钟,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眨一眨眼睛,向父亲送去诧异的目光。母亲去世以后,父亲的精气神儿一点点漏掉,身体失去了硬朗。所以儿子上大学后,周一忆便和妻子商量,让父亲搬过来一起住。父亲不肯点头,他觉得一个人住着自在,吃饭睡觉什么的也不丢秩序。没料到时间一久,父亲的想法先丢了秩序。周一忆说:“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有点儿不明白。”父亲说:“我不要你明白,你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周一忆说:“这是一件稀奇的事,我总得知道为什么吧。”父亲说:“也不算稀奇,我只是改回年轻时的名字,周文振换成周大正。”周一忆嘿嘿地笑:“周大正真不如周文振好听。”父亲提一提眉毛:“我这个年纪了,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不可以吗?”父亲这么一说,周一忆不吭声了。按虚岁算,父亲已经七十九啦,年龄让他的话语变得不好反对。
周一忆在脑子里寻找可以咨询的人,想了一圈,找到个名字里也有个“一”的人,即半是熟人半是朋友的刘一东。刘一东在昆城公安局做捉笔科员,虽然不是户籍警,相关规定总归能拿捏住的。周一忆躲开父亲走到另一个房间,打手机跟刘一东接上话,先寒暄两句,便试探着问改名字的事。刘一东果然靠谱,马上一二三四讲了申报流程和变更条件。他认为这事儿说难也不难,关键点在更改理由。周一忆问:“哪些理由能用上劲呢?”刘一东说:“户口本和身份证上的名字不符呀,特别的冷僻字呀,还有招惹公共风俗什么的。譬如我姓刘,如果叫刘氓,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改名儿。”周一忆沉吟一下,说了父亲的想法。刘一东哟了一声,说:“你爸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周一忆说:“我也是这么个反应,可他不肯说出理由。”刘一东说:“没有合适的理由肯定办不了,而且你想过没有,改了名字就得改户口簿医疗证社保卡老人卡房产证土地证保险单……”周一忆说:“嗯,我听懂啦。”刘一东仍补一句:“你爸这样的年纪了,要是一不留神漏掉什么证件,将来你继承遗产就很容易抓瞎。”周一忆赶紧又说:“嗯嗯,我听懂啦。”
周一忆的本意正是找到托词,现在有刘一东这一番话做底子,心里安定了。出了屋子回到客厅,周一忆把改名字的难度说给父亲。父亲不服气地说:“名字是自己的,叫啥名字应该自己说了算。”周一忆说:“名字还真不是自己说了算,你的名字应该是爷爷说了算。”父亲说:“这就对啦,我要改回的正是你爷爷给的名字。”周一忆忍不住一笑说:“爷爷给的名字一会儿不用一会儿又用,总得有个理由呀。”父亲沉默一下,说:“我的理由就是年纪!我老了,活不了几年啦,日后到那边得去见父母。”停一停又说,“周大正三个字叫了二十四年,父母就认这个名儿。”
父亲出生在浙北一个叫周家浜的镇子。爷爷在当地有点儿能耐,做生意赚了钱买下一些田地,算是半个商人加半个地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生意收手,田地又没了,爷爷的日子灰溜溜的,只能不停敲打儿子好好念书。父亲还算争气,在十九岁那年考到杭州城读师范学院。毕业后先在杭州一所小学任教,一年后要求做中学教师,便一路调配到了浙南的昆城。父亲告诉过周一忆,正是到昆城后心里觉得憋屈,又想重新振作自己,才改了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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