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面具之下,没有一个是真的我。打碎的镜子,也无法再弥合。这条路,很长很长,但我走完了。也终于能够在路的尽头,转过身来,再看他们一眼。那一眼,已经是我最真诚、也最无奈的歉意。
再过两年,秦朝灭亡的时间,就和存在的时间一样长了。就连汉代的皇帝,也开始更迭了。
太祖皇帝驾崩,太子刘盈继位,吕后辅政。陈平奉太祖皇帝密令处死樊哙,却又在最后关头反戈,站队吕后,单骑投诚,保全了一门荣华。我和疆儿也入宫服丧,才到宫门口,就听见苍老遒劲的歌声:
“莫莫高山,深谷逶迤。
晔晔紫芝,可以疗饥。”
我忙让车夫停下,下车行礼:“不肖后生苏泠,拜见四位先生。”
“小友保全古籍,我们四个替天下士人承你一份人情。如今国本已定,我们也该回山中继续隐居修行了。”
我目送先生的车驾远去,还依稀能听到那首铿锵悠远的《紫芝歌》:
“唐虞世远,吾将何归。
驷马高盖,其忧甚大。
富贵之畏人兮,贫贱之肆志。”
我长叹道:“先生高节,非我可比啊。”
我向疆儿道:“你先去不疑那里,把我说的话告诉他。再去找你平叔。”
我借了命妇的马车,去找鸣雌亭侯许负。
“我已经向吕后进言,放薄夫人和代王去封地。”
“你的眼光,一向不会错的。只是赵王如意那边,唉。”我长叹一声,“戚夫人罪该万死,但幼子无辜。”
“她谋害水夫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幼子无辜,若非姑姑当机立断,就是一尸两命。”
我低声道:“前些天,有人跟不疑说水夫人是尧儿害的。我私心想着,要是戚夫人贼喊捉贼倒是小事,就怕是先帝还有心结。”
“有心结又怎样?先帝当初纵容戚懿陷害韩王成,事情败露,又毒杀水夫人。怎么现在反而是你和留侯受猜忌?”
“咱们这位高皇帝,就没有不猜忌人的时候。说句不好听的,当初始皇帝在位,未杀功臣一人。可你看看现在。
我有时候也会想,那天闯进产房,到底是对是错。虽然保全了疆儿,却害子房受了这么多年的猜忌。所谓的真相,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当初查抄赵高府邸的时候,搜出他和子房的通信。从始皇帝二十九年到二世元年的书信,一共二百三十九封。我一封都没看,全都烧了。我们都是权谋之人,何必互相苛责?”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姑姑这样的胸襟。留侯不是也拒绝了所有官职吗?”
“他本来的志向就是永为韩臣,韩王成死了,可他心里永远有个韩国。”
“姑姑很早就喜欢留侯了吗?”
“我认识他的时候,我十五岁,他三十岁。那个时候,我喜欢的还是和我年龄相仿的已故藩王徐福,也就是他的四师弟。后来,我嫁给了秦先太子,他也娶了水夫人周氏淑子。
我还出面说合他和尧儿,完全就是当年长一点的哥哥看待。
直到我在黄石山守完三年孝期,替清姐姐去送军饷的时候,听见他慷慨痛斥行分封事之八不可。
他隐忍了二十年,却亲手扼断复韩的最后一丝希望,我看着他,就像看着当初的我。我愿意豁上一切执迷不悔的,他竟然真的放下了。那一刻,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又有多羡慕。
我那个时候就告诉自己,要不计一切代价地辅佐他。他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但一定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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