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 (2-1)

有熟悉傩戏的看出端倪，眉头紧皱，因为按理傩戏是不能打断的，否则便是不敬神明。朝陛下那边看了几眼，见陛下没有反应，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接着看。

幸好这些巫觋统一由九卿之一的奉常管理，特别是专供皇家表演的，更是接受过应急训练，虽然台上出了岔子，节奏仍然不乱。

先出三五人与之嬉笑周旋，再出十数人交错围住，又翻过来一个喷火的神明，那人只得接连躲避，最后他即将被武士神擒住之时，忽然拔了面具朝天喝道：

巫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话音一落，他喷出一注鲜血，竟是咬舌自尽了。

这下那些祭师再有法子也圆不过去了，整个表演中止，三百神明，就这么齐刷刷跪了一地。也真是讽刺。

那人就倒在台上，也没人敢把他拖下去。

那些年纪小些的公子公主，本来看的正起劲，突然见此惨案，要不是被奶娘捂嘴哄着，只怕当时就要叫嚷起来。

我在郑妃身侧侍立，只望见陛下眉头微皱，怒而不发。

事发突然，这里不是我说话的地方，就算是，我也没有开口的立场。只能暗暗祈祷，这件事不要波及到羋灵。

我不是完全没有防备过，寿宴会有变故，否则我也不会让羋灵尽量把节目往前排，就是怕有人搅局。

我心里暗暗捏把汗，若是两个节目颠倒过来，仅凭羋灵尴尬的身份，就有足够的理由被认为是幕后主使。

但是现在情形却不同了，羋灵刚刚受到陛下嘉奖，宫妃大臣夸了一通“忠心不二”，陛下金口玉言下旨嘉奖，谁要是咬上她，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我偷觑着陛下，不敢看脸，只敢看手。只见他微微用力的手指慢慢舒展开，徐徐开口道：

皇帝：诸位爱卿可听见方才的话？

众人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皆垂首沉默。

陛下缓缓吟道：

皇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虽是复述，但字字千钧，在场的楚系官员都如坐针毡，却不能开口。

唯有将军蒙武起身道：

蒙武：启禀陛下，这是楚国的一句童谣，据说是一位南公老人所作。

灭楚之战，他和王翦功劳最盛，王翦急流勇退，已经远离朝堂，在场众人最有资格回话的也就是他了。

皇帝冷笑道：

皇帝：众位卿家方才还说，六国统一后，人民顺服，百姓归心。可就在刚才，寿宴之上，一人冲出高呼，

皇帝：要亡秦。

最后三字掷地有声，我即便侍立在阶下，亦感到森森寒意。

但是我仍然觉得庆幸，他说的毕竟不是“楚要亡秦”。

皇帝：可见这四海之内，仍存不驯。众卿以为，当如何安抚万民？

那一瞬间，我是敬佩他的，甚至，是臣子对主君的敬爱。

“寿宴”这个词太冰冷，我宁愿说，今天是他的生日，众宾云集，儿女贺寿，志得意满之时，一个人冲出来，用最鲜血淋漓的一幕，向他呈上一句恶毒的诅咒，诅咒他的王朝像六国一样被灭亡。

至少，在那个时候，他想的第一件事，不是如何惩罚如何株连，而是惕励自省，向众臣求问安民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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