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婉（四） (2-1)

馨婉自己遗言一般的嘱托说完了后，她微微感叹:“皇上，您能听臣妾说这么多，臣妾也算知足了。只是，您……你已经好久没有我的名字了，你还记得，臣妾叫什么吗？”

皇帝看着她，知道这是馨婉自己心里的一个结，有心让皇后可以安然走到生命的尽头，温声道:“朕知道，你叫馨婉。”

听到皇帝富有磁性而温润的声音，皇后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得再度流泪:“臣妾本以为，皇上早就忘了臣妾的名字。如今，也算是了了最后一桩心事。”

此时已是深夜，上林苑上方的天空不似在京城里那般，四四方方的，深沉而收拢的，蕴藏着无尽的墨黑色，仿佛像是要将城里的一切淹没进去。今夜是十五夜的月满之际，一轮圆满而月华流转的月，在闻钟海的另一边天际上静静地立着，清明如水，浣尽了浮华的旧事。

皇后遥遥看着窗外那澄澈的月色，突然喃喃道:“人月两团圆，呵，人月两团圆？”还真是如此，到了今日，自己也可以去和永珪团聚了。

皇帝暗叹了一口气，一直握着皇后的手缓缓松开:“朕去叫玥儿和瑗儿来。”

皇后想和皇帝说的话，又岂止这些，只是事到如今，就这样吧，她还有话要留给两个女儿说。

皇后点了点头。

看着两个落泪涟涟的女儿，皇后摸了摸小女儿静瑗的头，对红了眼圈的静玥徐徐道:“母后去了之后，一定要记得照顾好你妹妹。此后，宫中的事情，你和你妹妹切勿插手，置身事外就好了，还有我已经同你们父皇说了，要立贵妃为继后，贵妃欠了我一个人情，日后，你们俩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静玥微微睁大了眼，诧然道:“母后，您？”

皇后看着她，那目光坚定而澄澈，静玥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不由心头一酸，事到如今，母后居然还是处处为自己和静瑗着想。

她握着静瑗的小手，郑重道:“女儿明白了。”

静瑗还小，握着皇后的手，带了哭腔道:“母后别走好不好？母后……”

皇后吃力的抬起手，抹去小女儿面上的泪水，只对大公主温柔道:“永珪，还在那边等我呢。玥儿，带你妹妹下去吧。”

待两位公主走了后，殿内复恢复了静谧，皇后撑着自己的病体，在兰香和兰芝的搀扶之下，到了院子里，那是自己最后一次看那皎洁的月光了，

月光静好，澄澈似水，庭中如积水空明。院子里，那青花瓷坛子中移来花事已了的凤凰木， 修长的叶叶如凤羽翙翙，那花，却早已过了如火如荼的花期，那枝头的飞凰，也到了该落地成泥的时候了。

隐隐约约，一片，一片，又一片的洁白雪花，在掌心。

带来微微的清凉和清冷。

渐渐化为一摊水迹，像极了泪水。

却难以存于世间。

她痴痴地看着那雪，仿佛是在看自己的一生。到头来，诸多如意，终究缺了一块，再多的荣华，终究抵不过人间苦楚。

馨婉，这个名字，到头来，才知，不是馨婉，也不是婉馨，而是惋惜。

她怅然地笑了，泪水模糊了视野，滴到掌心，分不清何处是归期。

——如果可以从头再来，你一定不要再过这样的人生。

随着身体的慢慢无力，饱受的痛楚似乎再也不能折磨自己了，就这样，陷入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

真希望，自己从未入了这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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