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转过头去,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公子。
天边是鱼肚色的隐隐莹白,远处的树木是飘忽的影。
谢子叙略低着头,垂眼看着水面,凌晨的风吹起他的长发。
唐九的思绪随着他那句话迁移。
老皇帝的目的,制衡,和皇家的颜面。
讲今日这桩事,若是落到谢子叙身上,是老皇帝终究要敲打镇北王府。
落到魏逸名身上,是老皇帝要对镇南王府拥兵自重、对山匪姑息养奸与其利益勾结而加以惩戒。
落到赵琼羽身上……
“一方面,在爱护手足和法不阿贵之间取得平衡,都不至于招致诟病,另一方面,又让众人都认为赵琼羽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用之人、偏又生了不少坏心肠,从而让其完全不得人心,不再能折腾出大事来,威胁他的……”
唐九低声说着,忽然又停顿一下:“不,并非如此。”
谢子叙的目光移到他身上,他的这位同窗楚婴,身形瘦小,似乎从小没有被家里很好的养育,以至于虽有摸爬滚打的一身武功,但是在谋略上,却像个没头苍蝇一般。
不过他却又有一身的灵气和悟性,有蓬勃而坚韧的生命力,宛如水中蒲草。
“那是如何呢?”
唐九道:“他明知,在父亲云游四方的情况下,赵琼徵孤儿寡母,纵然有他口头支持,也几乎不可能有机会接任宁王府。”
她继续道:“所以,他的做法,分明是一石二鸟。”
一则,是断绝赵琼羽的声望,让其不可能再威胁到皇位。
二则,是引发宁王府的内斗,同时钳制住赵琼羽和赵琼徵两个人。
也许,把赵琼徵拉入浑水之中,是老皇帝早就计划好的,只是如今这情况恰恰好遂了他的意。
这老皇帝,当真是心思深沉,又个借题发挥的奇人啊。
确是不知,当年的唐楚孟灭门案里,又有怎样的弯弯绕绕?唐九又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道行终究是太浅,距离真相,实在是太远。
而她又想,她年纪尚轻,大有可为。
谢子叙的眼底流露出赞许的神色,纵然楚婴并未言明这是怎样的‘一石二鸟’,他却是懂的,他低声笑道:“阿婴,总是能给我惊喜。”
闻言,唐九不知缘何手臂颤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可当她抬起头,却发现少年公子的眼中映着一池湖水,如斯澄澈、干净而温和地望着她。
唐九又收回了目光。
他的目光,倒是生生把相似的回忆撕扯开了一个口子,曾几何时,她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赞许,也曾抬起头来,她试图从那一片黑色的衣袍中找到对方的脸。
她想看看那位大人的脸,他的神情和眼神。
可彼时她只望见了无底的深渊。
“再过一会儿,天就要开始渐亮了。”谢子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婴,倒也不困。”
“困,又困又乏。”唐九回过神来,索性坐在岸边:“折腾了一晚上,又回到了我选择的这一块风水宝地,现下的闲适,当是我应得的。”
她伸了个懒腰:“其实想陛下如何,倒也不必,对我而言,眼下之计,是等着赵琼羽这几层皮渐渐都脱掉后,他崩溃那一日,就是四脚小虫线索浮现之时,从这里说,倒几乎就在眼前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自在地闭了眼,忽又想起什么来:“对了,谢子叙,你可不能再抢我地方了,挤死了,害得我连个滚都没办法打。”
谢子叙忍俊不禁,单膝着地于他身侧,只道:“不抢你的。但夜风凉,再过一会儿恐怕还有晨雾,躺在这里,恐怕很容易着凉,阿婴也当起来才好。”
唐九哼哼了一声:“练家子,没那么娇贵,我崴了脚,不也很快就好了?”
她闭了眼,分明能感觉到,谢子叙的袖角大抵在她面前晃了晃。
——谢公子你人还怪好嘞,还知道帮我挡挡风。
多谢哈。
相处了这么久,同谋要事、同生共死几遭,基本的信任和了解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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