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染心中难言得痛,越是悲伤便笑得越是大声,眼中的泪流进嘴里,如同盐巴入口。萧寄勄不知何时转过身不看她,青染摇摇晃晃地起身,望着他的背影。
恍惚溯回许多年前,他是恣意少年郎,秋猎夺得头筹,受尽瞩目。男子豪情,饮得了烈酒,吟得了壮诗,可她却只能坐在远处看,身不得男儿列。那个心怀鸿鹄志的儿郎,不知自己勾走了常在闺中的娇女,那般才情——她因无可成为,而心生向往。
他们说,女子就应相夫教子、恪守妇道,他们说,女子短见,休谈抱负理想。她聪慧好学、饱读诗书,却被天命规劝只读女戒,将三纲五常熟记于心。
一腔才学却四面楚歌,万物之中,她渺小,无可逾越被人执掌的天。
那时,她便立誓,若自己不能像男子那般,就嫁最厉害的男人。后来,她嫁给了帝王,成了皇后,将后宫内院、分内之事做得妥当。
一国之母,她做得极好,不嫉羡、不聒噪,端庄识大体。后宫中,她同女子畅聊家国天下,对谈诗词歌赋。在书房中,她斗胆为启奏之折进言,劝之广开言路,才能续国繁昌。
卫笠暖成了她的一道劫,先前她是真心欢喜这温婉姑娘,哪怕她发觉,卫笠暖拥有自己从不曾拥有的偏宠和喜爱。起初,她只是心头发酸,为何萧寄勄从不割舍半分予她,日子久了,就像心魔一样缠着她,反复煎熬中……青染做了让她一生难以释怀的事情。
卫笠暖的死,让她知道自己嫉妒成疯。
不应如此的,她是国母,目光所及该是整个家国,而不是与帝王的儿女情长。从此她开始信佛,望佛门普度,也用尽心力对待她的孩子,可这些又怎够赎罪。
步步走到如今,道是咎由自取。
身后传来异响,萧寄勄回眸便看见青染屈膝跪地,她抬手,指腹拭去腮边余泪,面上瞧去仍留风骨。
青染对他不卑不亢地做了一叩首,不以妾自居:
“罪臣之女青染,其罪难辞,遂恳请王上,废除后位,赐白绫三尺。”
应麟蜀律法,她本该被贬为庶人,发配边疆,此生不得回都。可她如今却一心求死,好似失望透顶,青染的眼眶里都是泪,泛着红。她直起身来,凝望他,唇角两侧尝到辛酸,固然狼狈,但眼中傲然犹存。
人世间徒留,也不过云烟。
萧寄勄负着手,眼眸里淡漠,不留半分情谊,他筹谋了十多年,如今终于达到目的。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无涟漪,不喜不悲。
他轻哼一声背过身,不看她,道:“那就,如皇后所愿。”
青染扯了扯嘴角,又朝他叩首:“罪臣之女,叩谢王上隆恩。”
说罢,她便径自起身,转身往书房外走去,快要触摸到紧闭门扉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髻间的凤钗摇摇欲坠。
迟缓地回眸,字字敲在他心上,又一次唤了他姓名,悲恸地说道:“萧寄勄,你终于得偿所愿……为她报仇了。”
遂门开了又合,屋内变得空荡,仿佛方才的拉扯纠缠是黄粱梦。萧寄勄在不染尘的阶梯上坐下,抬手捂住双眼,泪从指缝中渗透、滴落在衣衫,无人之时,他才将尽数伪装褪去。此刻他满心只有停留在过往的人,情字难解,情深难诉。
青家斩首之日,宫女将白绫三尺送到青染寝宫之内,那日青染穿着素衣白裳,不梳发髻。在那日之前,她特地去皇陵,看了趟卫笠暖。
那是在她过世之后,青染唯一去看她碑位的一次,却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下辈子,别这般傻了。
青染将白绫绕过悬梁,垂下的两条打成结,脱下绣花鞋,踩在木凳上,过往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浮现。吊上去的那一刻,窗棂吹来的风格外清爽。没有歇斯底里、悲伤难过,她只是平静地赴死。
没有人听见青染临死前说过的话,她说,“下一世,她不愿为任何人动心,要自由地、简单地度过,为了自己……而活。”
她不曾摘走一颗星,也没有带走一粒沙。
留下来的,只不过让世人知道,她游历人间,惨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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