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山旧事（三，中）

19

那可是奉行“不疯魔不成活”的极情道。

探明染霖道心的那瞬衡卿辞真切地反思自己，明知这孩子因为过去的苦难性子偏激，却还是因为公务繁忙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以致她出此下策，试图用此法加深她们之间的联系。

明明在和她谈起道心那日就应该觉察的。

衡卿辞心中叹息。

众生道本该是艰难但绝不孤独的道，可如今的世道上，恐怕也只有他孑然一身，在此路上踽踽独行了。

衡卿辞从不会责怪那些畏惧众生道艰险而转修别道的弟子。

如今天地已是熔炉，万物均为蝼蚁，她们至少还愿意在力所能及之时向凡人伸手，祁山还不会用低阶修士的血肉来供养高阶修士，这已经足够了。

但孤寂毕竟是可以摧折道心的可怖之物，强如大乘亦无法逃脱它的爪牙。

在染霖执意拜入他门下的那天，他本该照旧例同她讲明此道之不易，可对着那孩子那双透亮的眼，到底多说了不少本不该向外人吐露的话。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抱着染霖坐在悬崖边吹风，问她是否觉得自己过于可笑，从未带过这么小的孩子的他看着衣袍在狂风里摇摇摆摆才后知后觉地设下挡风的结界。

那沉静的孩子只摇摇头，把脸贴在他的胸口，用稚嫩的声音道：“我讨厌凡人，但，”她努力思索了一下，像是有很多感想，只是受限于词汇的匮乏无法表达，最后干巴巴地说：“您做的，很好，他们应该会很高兴。”

稚童简单的言语本不该激起他的情绪，但年幼却已经见证过万物煎熬的天命者的眼里居然是满满的信任。

她理解，并且信任他的道。

数千年来，她是唯一一个肯定他的作为的“人”。

同为人类的世家对他嗤之以鼻，情同手足的同门对他欲言又止。在她们眼里，他的作风放在仙门强盛时自然是众人所称赞的高风亮节；但放在天道不仁，万物苟延残喘的如今却显得十分可笑了。

唯一一个认可他的，居然是眼前这个不为三族认可、身负天命却自幼流浪凡间的，妖魔混血的孩子。

就是那一瞬间，衡卿辞打破了之前的原则，决定收下她做他的亲传弟子。

要知道，在此之前，哪怕知道身为天命者投在他门下才是最好的选择，哪怕按她所求为她取了名字，他也不觉得自己可以肩负起教养这样一个年幼孩子的重任。

他对那些将她送来的人的打算心知肚明，却不打算利用这孩子的孺慕做任何事，他衡卿辞虽然算不上个守礼君子，却还没下作到将自己的意志强行加到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身上。

甚至为了不让这孩子受他影响，还精挑细选了一位正直的长老做她的师尊。

可他实在是太过孤独了。

衡卿辞在心中叹息。

现在已经不只是染霖渴慕他，而是他需要染霖的陪伴了。

于是他笑起来，替小姑娘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问：“那阿霖会不会去保护他们呢？”

“师尊想要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做。”她说。

“如果为师想你去庇护凡人呢？”

“那我就去保护他们。”女童平静地仰起脸来，用那一双仿佛鲜血凝结的眸子望着他。

“好孩子，你太乖了。”衡卿辞再度叹息，用自己的脸贴了贴女童被风吹得冰凉的小脸，用灵力为她烘暖了身子。

“为师永远不会要求你这么做，”他道，“无论是伤害、漠视还是庇护，一切的决定，都该由阿霖自行做出。

“没有人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到你身上，就算那个人是为师也不行。”

他用慎重的语气再度重复了一遍：“阿霖，做你想做的，莫要受他人言行束缚，无人可约束你，即使为师亦不能。”

她该如最自由的雌鹰翱翔天际，而非像他这般困守玉渊峰，只能静默地等待生命的终焉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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