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叶是我们自己制的,你说怎么样?”
“我并不在看茶叶,我只觉这触鼻的桂花香气,实在可爱得很。”
“桂花吗?这茶叶里的还是第一次开的早桂,现在在开的迟桂花,才有味哩!因为开得迟,所以日子也经得久。”
“是的是的,我一路上走来,在以桂花着名的满觉陇里,倒闻不着桂花的香气。看看两旁的树上,都只剩了一簇一簇的淡绿的桂花托子了,可是到了这里,却同做梦似地,所闻吸的尽是这种浓艳的气味。老翁,你大约是已经闻惯了,不觉得什么罢?我……我……”
说到了这里,我自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则生尽管在追问我,“你怎么样?你怎么样?”到了最后,我也只好说了:“我,我闻了,似乎要起性欲冲动的样子。”
则生听了,马上就大笑了起来,他的娘和妹妹虽则并没有明确地了解我们的说话的内容,但也晓得我们是在说笑话,母女俩便含着微笑,上厨下去预备晚饭去了。
我们两人在客厅上谈谈笑笑,竟忘记了点灯,一道银样的月光,从门里洒进来了。则生看见了月亮,就站起来想去拿煤油灯,我却止住了他,说:“在月光底下清淡,岂不是很好么?你还记不记得起,那一年在井之头公园里的一夜游行?”
所谓那一年者,就是翁则生患肺病的那一年秋天。他因为用功过度,变成了神经衰弱症。有一天,他课也不去上,竟独自一个在公寓里发了一天的疯。到了傍晚,他饭也不吃,从公寓里跑出去了。我接到了公寓主人的注意,下学回来,就远远地在守视着他,看他走出了公寓,就也追踪着他,远远地跟他一道到了井之头公园。从东京到井之头公园去的高架电车,本来是有前后的两乘,所以在电车上,我和他并不遇着。直到下车出车站之后,我假装无意中和他冲见了似的同他招呼了。他红着双颊,问我这时候上这野外来干什么,我说是来看月亮的,记得那一晚正是和这天一样地有月亮的晚上。两人笑了一笑,就一道的在井之头公园的树林里走到了夜半方才回来。后来听他的自白,他是在那一天晚上想到井之头公园去自杀的,但因为遇见了我,谈了半夜,胸中的烦闷,有一半消散了,所以就同我一道又转了回来。“无限胸中烦闷事,一宵清话又成空!”他自白的时候,还念出了这两句诗来,借作解嘲。以后他就因伤风而发生肺炎,肺炎愈后,就一直的为结核菌所压倒了。
谈了许多怀旧谈后,话头一转,我就提到了他的这一回的喜事。
“这一回的喜事么?我在那信里也曾和你说过。”
谈话的内容,一从空想追怀转向了现实,他的声气就低下了去,又回复了他旧日的沉静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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