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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 (2-1)

我应该责怪你出现在我的世界太早了,以至于要眼睁睁看着你从盛开到死亡的过程对我来说过于残酷。你像一颗不知道从何处在我的人生里扎根的种子,等到夏日最盛大的一瞬间,你忽然垂下脑袋,焦黄色的高温静静地烘烤着度日如年的我们,我只是在风起的时刻稍稍抬起头,你便被干裂的土壤消化吸收,甚至难以找到你存在过的证明。

有的家伙出现在我的生活的频率过高了,让被岁月宠坏的我都认为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直到我将你应当留下痕迹的地方翻了个遍,我开始怀疑海马体的真实性,还是说你只是短暂的将一个影子留在此处,支撑着有关你的一切——你根本不复存在——可是就是这样的矛盾,我不敢想象你从未出现过,我更害怕你真真切切地曾经在我的世界里生活过。

就是在跌跌撞撞和反复出现的绊脚石里,你的死讯轻飘飘的从夏日的开头传来,还没有理解具体含义,来自夏天的最后一缕热风不约而同地从我和你的距离飘过,从此我们就有了那么一个具体但普通的分界线——你留在了夏天,而我走向未来。

但是夏天依旧来,高温依旧灼烧着向日葵的花瓣,晚霞依旧映照在澄澈的湖水中,蝉鸣依旧此起彼伏直到又一个秋日到来。但悲哀却让人欣喜的是,你的残影只在某个角落出现,仿佛我们还是一同携手走过漫长的夏天。

那么你又将去往何处?

你会无聊吗?在这段与平时无异的时光中,你和过去的我一遍遍漫步过连摇曳频率都不变的花田,你和过去的我每一夜都躺在还有余温的山丘上数着亘古不变的繁星,你独自面对着自己的死亡,一次次重复病床前空荡荡的清净,难道放大了这种孤独就能让你忘记吗?我很难知道啊,你一遍遍数着距离焚化炉里的你被埋入不被挖掘的夏天的时日,那么你一次次重复这样了无生趣的日子的意义,大约永远不会被人理解吧。

死亡真是令人费解的事啊。

还好的是,你已经死去了。

空调风深深地渗入肌肤深层,和殡仪馆内寒气透骨格格不入的是你滚烫的棺木,它仿佛和你一样生于热烈的夏日。我和那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大人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作为“最熟络死者的人”,我关上了焚化炉的门,你的过去与注视着你的我又一次有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但我依稀觉得是你握住了我的手,喃喃着,恍惚中你葬送了你的一切,——其实是我不愿意承认将你烧成现实中的尘埃吧。

真的是我把你隔绝在高温和黑暗之中的吗?距离那个签署同意火化的协议的晌午仿佛过去了很久,我一笔一画写上自己的名字,郑重地如同完成一幅不能出错的画作,可是我突然看见了你坐在窗台边,怜悯地,沉默地注视着我,而你身后是代表死亡的阴影,仍在把你拖入黑暗。

我做错了吗?我迷茫道。大人们说,人死了就只有化为乌有的结局,那么我擅自把你匆匆从完整的现实具象删去是不是算你擅自在我的生活里划下休止符的报复呢。

毕竟你曾经对我那么不可或缺过,毕竟你又不征求我同意地离我而去,毕竟你又只能一个人活在乏味的阳光下,至少把我留下也好吧。

可是这种孩子气——太过分了。

那么请你到我的面前跟我说——“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我要一个人活的好好的”——可以吗?

而不是只给我留下了一片蝉鸣汇集的暴雨声。

你还好已经死去了,你赶紧从我的生活里出去吧,消失的干干净净的也好吧,你不要再出现在过去,现在还是未来的任何一个角落了,你还好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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