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皱了皱满是皱纹的脸,声音有些发颤:“阿儿啊,说实话,昨天来找你的那些人,是不是官员?”裴泫连忙摆摆手,凑近老妇人,轻声说道:“阿娘,您就放心吧,不是的。”
“我困喽。”老妇人打了个哈欠道。裴泫赶忙站起身来,扶着老妇人,“好嘞,阿娘,我陪您去歇着。”
“娘,您呐,莫要为我担心啦。”儿子的话里带着股子傲娇劲儿,鼻音稍稍加重,“我可不是您想的那般娇弱,我现在可是要成为英雄的人哩。”老妇人抬眼细细端详着儿子,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她缓缓抬起颤巍巍的手,想要摸摸儿子的脸,可触碰到的却好似一团空气。
“儿子呀,你就不能留下来陪陪娘吗?”老妇人的嗓音微微颤抖,似是强忍着哭意。儿子咧嘴轻笑一下,仍是那副傲娇模样,“我会一直在这儿守着您、护着您的,娘,再见啦。”话音未落,儿子的身影就像雾气一般慢慢消散,老妇人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待到老妇人从梦境中挣脱出来,枕头早已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
太子府的更鼓三声未绝,窗棂外仍笼着一层蟹壳青。太子在榻上睁着眼,听见铜壶滴漏里那一点水声——嗒、嗒、嗒,像极了他胸腔里凭空多出来的心跳。今日是他二十整岁,却无人敢提“生辰”二字。昨日父皇只淡淡一句:“《帝范》五卷,明日卯正呈朕。”于是,满宫皆知:太子的寿辰,只是一次功课的期限。
他披衣起身,自己拂开窗。天边一线蟹壳青被慢慢染成淡藕荷,像少女颊上最轻的胭脂,也极像他母后生前最爱的那件襦裙。可那颜色转瞬即逝,便被金乌的利刃割开,变成刺目的绯——像极了朝堂上每一道参他的折子,句句带血。
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母后还在,悄悄用指甲在桂花糕上点了二十粒朱砂,说“这是岁岁的平安痣”。如今二十粒朱砂变成了二十卷《帝范》,
书房里只点一盏青釉小灯,灯芯短促,结了两粒灯花,像被掐住的泪。案上铺着澄心纸,镇纸是一枚半旧螭纹铜,磨得发亮——那是他幼时爬树摔下后,母后亲手打的,说“螭吻能避火,也能避祸”。如今铜兽犹在,却避不开人心里的火。他伸手抚那纸,指尖冰凉,指腹下每一道纹理都写着“储君”二字:太重,压得纸几乎要裂,也压得他指骨发白。
磨墨。清水滴入砚台,声如碎玉。墨锭在砚上转一圈,便多一圈黑,像年轮,也像枷锁。他忽然想起昨夜偷偷听见两个小宫女在廊下咬耳朵——
“今日殿下生辰,可要去讨喜钱?”
“别多事!陛下昨日才敲打了詹事府,说‘储君若耽于宴乐,便是不孝’。”“贵妃娘娘也去了慈云寺。”
于是所有宫人今早都低着头,连檐下的鹦鹉都噤了声。原来他的生辰,是满宫的忌讳。
第一缕日光终于穿过窗棂,落在案头,恰好照在那卷《帝范·君体篇》——“人主不可有私喜,不可有私悲”。他被那光刺得眯眼,忽然笑了,笑得极轻,像雪沫子落在炭火上,嗤的一声就化了。原来他的喜与悲,早已写进书里,由不得他。日光渐盛,将他的影子钉在壁上,瘦而长,像一柄未出鞘的剑,鞘是黄金做的,剑却是木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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