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主义之后是什么？

儿时特别喜欢玩万花筒，那个色彩斑斓、图案千变万化的世界让我着迷，真是太好看、太好玩了。大概是因为好奇心被不断撩拨最终引发了怀疑，小学时的某一天，我把一个万花筒拆开了，原来里面只有三块长方形的小镜子和七八粒颜色不同、形状各异的小纸片。当时的心情，大概是沮丧失望、被骗的懊恼、发现秘密的暗喜什么的都有吧。反正从那以后，我对玩万花筒再也没了兴趣。

可以说，虚无主义就是一个拆开万花筒的哲学「坏小子」。它发现了世界和人生的秘密，那就是，所有天花乱坠的意义和价值全都是虚假的，任何「高大上」的东西背后都没有任何可靠的根据来支撑。

只要你并不弱智且足够诚实，愿意把自己的怀疑推向极致，你就一定会触碰到虚无主义并为之点赞。事实上，虚无主义是深度思考世界和人生之后的走出呆萌，是严肃面对世界和人生之后的拒绝被愚弄。虚无主义是对惯常认知的否定和反对，是心智上的离亲叛众，是一种超越性的思维。虚无主义是人蹲在地上看蚂蚁，如同上帝在高处俯视众生。尼采就曾指出：「虚无主义可能是一种神性的思想方式」。（见《权力意志》）

虚无主义是对世界和人生的祛魅，是对意义和价值的解构并将之打包丢弃。在虚无主义看来，意义只是一些经过自我美化的当下体验以及对于未来的意愿，只是一堆碎片化的感受和念头，其实那只是为了安顿自身而为一己存在所找的精神依托，无非是自欺而已；价值也只是自己对自身、对他人、对事物的暂时性认可，实际上，这个世界对任何人和任何事物都没有任何价值给定，所有的价值都是人的自我赋予。不管你贵为地球总统还是富得拥有整个银河系，不管你是宇宙知识帝王还是人类颜值担当，这个世界随时都可以将你以及你的所谓意义和价值全部删除，渣都不剩，那么多英年早逝和红颜薄命就是有力的证明。

或许有人会问一个虚无主义的拥趸：既然你认同虚无主义，认为所有的意义都无意义、所有的价值都无价值，那么你的生命也无意义无价值。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自杀呢？这个「要命的」问题可以这样来回答：生命无意义无价值，自杀也同样无意义无价值。既然这两者都无意义无价值，那我们何不顺其自然去接受冥冥中的安排呢？知道生命无意义无价值，这与自杀并不存在什么逻辑勾连和因果关系。就像你也明明知道你自己必然会死且随时可能会死，你不还是没去自杀死翘翘么？你不还是各种欢脱地活着么？

罗素有个说法，我觉得很是靠谱：「这个世界的问题在于聪明人充满疑惑，而傻子们坚信不疑。」（见《愚蠢的胜利》）怀疑是哲学上的方法论，是一种思辨的能力，有这种能力的人应该引以为傲。哪怕怀疑的结果是触目惊心的荒谬，也要绝不妥协地执着于怀疑。甚至怀疑自己的怀疑，在自我指涉的悖论中将荒谬进行到底。虚无主义是奋力把怀疑主义推至极端，它无惧荒谬，敢于拥抱荒谬并与之共舞。记得齐奥朗曾说「怀疑主义是哲学最后的勇气」，（见《眼泪与圣徒》）那么，作为怀疑主义升级版的虚无主义，就是站在这个最后的勇气之上的最高的勇气。

尼采认为：「一个哲学家的休养方式和场所有所不同：例如，他在虚无主义中得到休养。相信根本就没有什么真理，此乃虚无主义者的信仰。对一个作为认识的斗士不懈地与完全丑陋的真理作斗争的人来说，这种信仰乃是一次大大的四肢舒展。」（见《权力意志》）其实，不只哲学家如此，任何曾经不断究诘过这个世界和一己人生的思考者，在走进虚无主义之后，都会得到心灵上的「休养」和精神上的「四肢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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