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第八回 前尘风）

佛子夜半做了噩梦，梦醒后起身，他推开半扇竹窗，任凉风吹进内室，吹散他额间湿意。

说是噩梦，也不过是忆起些陈年往事。

旧梦重温，胸中难免唏嘘，却也不甚欢喜。

“跑，棉珍！别回头，快跑！”

他真的跑了起来，身后小六还挂在对方腿上，被跟着拖行了一段路。男人见甩不开，停下来愤怒地挥舞着拳头狠砸下去。

雨还在下，雨水混着眼泪，有一些冰凉和刺痛。他胡乱抹一把脸，继续向前跑着，很快就因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还是没能跑掉。脑后的辫子被死死地拽住，他被提了起来，双脚离地的瞬间他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耳闻得男人痛呼一声，他倏然睁开眼，却见小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了过来，他趁男人不备，绕到他背后捅了一刀。

这一刀却不致命，伤口也算不得深，仅流了一点血，这反而彻底激怒了对方。

男人丢下他，象扔一块破布，砸在地上的瞬间他感觉五脏俱裂，却神奇般地爬了起来。

男人背对着他，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就连这背影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戾气。男人暴怒狠戾地一步步朝着小六逼近。

他没有多思考，就抄起身旁一物，照着男人的后脑狠狠抡去。

男人踉跄了几步。就是现在！两人对视了一眼，保持着无言的默契，双双将男人扑倒，一个用裤腰带紧紧勒住了男人的脖子，一个用身体死死钳制住对方。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被压倒的男人不再剧烈挣扎，两个人都精疲力尽才罢手。

小六累得瘫软在地，他却仍是不放心，努力控制着不断发颤的手指，小心的试探着将它伸到男人的鼻子下方。

已经没有气息了，不久前还曾对着他淫笑不止的高壮男人死了。

他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却不是因为冷。

他们杀人了。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心中难免紧张。很多的血流下，所见皆是刺目的红，被雨水渐渐冲淡成几道浅浅妃色，最后也都消失不见了。

那一年，叛军入境，到处烧杀抢掠，民不聊生。他并不关心众生的死活，也不在乎究竟何人做这天下之主，只希望他爱的人平安喜乐，一直与他携手走至末路。

吾愿与汝同相守，亦盼与君共白头。

后来他加入起义军，一路披荆斩棘，金戈铁马时，意气风发时，艰难困苦时，受伤失意时，所幸陪在他身边的始终是他。

他是温家的六小子，很长时间都没有个正式的名姓，大家都只叫他温小六。

他为他取名‘慈’，他曾为他以命护之，他渴望他是他一个人的慈悲。

可惜他错了，他不是普世的神，照耀不了旁人，也温暖不了他。

后来的后来，他大业已成，他们两个人却渐行渐远。可是，因为曾有过那样一段互相取暖的温情，他不希望拔刀相向成为他们最后的遇见。

或许缅怀曾经的只有他，多年来也只是一个人自苦。而那个人，从始至终一直冷眼旁观，看着他一步步沦陷、无法自拔。

他依旧是冷静睿智的帝王，而他依然还是那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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